《胡雪巖外傳》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大橋式羽著,十二回,光緒二十九年(1903) 日本愛美社印行。后收入阿英編 《晚清文學叢鈔·小說四卷》 (中華書局1961年版) 題《雪巖外傳》。
同治年間,名士尹芝受杭州胡雪巖聘,來為他改造私家園亭。這胡雪巖是名滿全國的巨商豪富,又曾為朝廷向華、洋商界借款達一千二百五十多萬兩銀,故而被封為“極品”,并賜黃馬褂入朝,就連他家的管家也是六品服飾。尹芝為他精心設計了四五種圖樣,他都不滿意。于是尹芝到天下第一奇境的西湖飛來峰試圖模仿此處佳境重新設計。此時來了一位仙人袁公,告訴他胡雪巖逃不脫“盛極而衰的道理”,若不立時警醒則冰銷瓦解即在眼前。尹芝為免留罵名,決定設計好圖樣后便辭歸,并薦舉友人魏實甫代替自己來監工督造。
這魏實甫雖懂園林建造卻正窮極無聊,得到胡雪巖聘請自知發財機會已到而喜出望外,為巴結雪巖,偌大一座園亭他竟承諾在五十天內完工。為此雇傭了大批工匠,并采取日發工資并將工資置于八尺高凳上的辦法,防止身矮力弱者和技拙工徒濫竽充數。鑿石疊假山不知壓死多少工匠,但每壘成一處,只要有人指摘,雪巖即令拆去重建,必欲窮奇極巧以求完美。
園亭建成,雪巖邀集名士為各處境致題名,共分十六院十三樓。院住子女,樓置妻妾。尤其是十三樓猶如隋煬帝的迷樓,但雪巖仍嫌招幸侍妾不便,請來洋技師裝設德律風(即電話)直通妻妾各房。胡雪巖以女人小腳為美,為邀寵,妻妾們便竭力把腳裹得小而又小。雪巖好收藏奇珍古玩,他豢養的門客便趁機轉手倒賣假古董騙他的錢。而他的門客仆役沒有不暗中中飽發財的。
胡母將逢壽誕,螺螄夫人提議舍米為老太太積“功德”。于是雪巖設米廠四處向百姓舍米,由甥王爺總理,以魏實甫一幫門客監辦。可是魏把米一半私吞,一半施舍。因有百姓重復領米被發現,與魏發生爭執。魏仗勢欺人激起民憤搶了米廠。雪巖竟命令各處將領米者剃去眉毛做標志,以防重領。不久百姓米盡,即以剃眉不成人樣為由向胡府訛詐。甥王爺出面答應每人再給銀五兩以平息此事。可是帳房除九扣,管家再扣三成,領頭的又私吞一半,到了百姓手里只剩下幾錢銀子一人了。
舍米事畢,便逢燈節,胡府大事鋪張,裝點得猶如星橋火樹瓊宇瑤臺,又連演三天堂會。燈節一過,便為胡母祝壽。胡府設壽堂七處,大宴中外官紳賓客。又設放水陸大醮,院內院外各設戲臺延請名角分三班輪流演出。單是胡府內眷禮佛的隊伍就是大轎一百多乘,竭盡人間豪奢。殊不料樂極生悲,雪巖的兒子香官一病而夭。左宮保的信又到,告戒雪巖當防盛極而衰的必然之勢,而朝中正有人與雪巖過不去。螺螄夫人則提醒雪巖各處銀號和店鋪虧損達數十萬,而各房用度太奢,家財有招架不住之勢。雪巖招來帳房查問,竟對答不上。不幾天就有戶部尚書閻敬銘奏請朝廷拿辦雪巖,幸虧左宮保和劉中丞保全才幸免被捕。
《胡雪巖外傳》 可視為一部歷史小說。胡雪巖在歷史上實有其人,名光墉(1823—1885),字雪巖,安徽績溪人。少年時曾經學會計,后來發跡。曾經經理過官庫銀務,為左宗棠的湘軍辦理后勤,主持過上海采運局局務籌辦軍餉及向洋商購買軍火。又曾先后在江蘇、浙江、湖南、湖北等地開設當鋪二十多處,在各省設立阜康銀號,在杭州設慶余堂中藥店,并經營絲茶出口業。是同治朝有名的“紅頂子商人”,曾被封一品頂戴。作為一代巨商和金融家,因對同治朝的政治、軍事和商務即所謂“同治中興”發生過影響而煊赫一時,小說中說他曾為朝廷向華、洋商界借款達一千二百五十多萬兩,是個背倚左宗棠的亦官亦商的巨商豪富,私生活奢侈,均是事實。因外商排擠,胡雪巖終于破產,后病死。
但小說畢竟是小說,作者的取材有他自己的題旨。小說基本上沒有寫到胡雪巖的商務活動和金融業的內幕,而是單寫胡雪巖的家庭生活。胡雪巖的家庭生活的穢史,——例如他在清末眾多的私家筆記中是特好女色淫濫的角色,小說則也回避。小說的取材主要是圍繞著“盛極而衰”這一古訓為題旨而結構的。即如第一回“精測繪湖山入畫,托寓言月夜逢仙”,從名士尹芝被胡雪巖聘來改建園亭入手,首先即烘托出胡雪巖的豪富和豪奢,并以 “寓言”的方式引出仙人袁公告誡尹芝,須對胡雪巖立加棒喝,喚其警醒,否則就難逃“盛極而衰”命運。如此起筆,既頗類于西洋小說直奔主題的技法,省去了傳統歷史小說從人物出身寫起的平鋪交待,又分明具有話本小說楔子的意味——開首既揭出題旨并講明教訓。小說末回即第十二回“發寒熱香官逝世,警炎涼左爵赍書”,則以“左爵”來信再次講明這一教訓。而整部小說便是以胡雪巖“衰”敗之機顯露時結束,前呼后應,題旨鮮明。自然,此一題旨也就是作者借這部小說來傳達的教訓。這一教訓是說,胡雪巖當“盛極”之時,未能對可能出現的各種危機——如正值中外“商戰”激烈之時他卻不懂“商學”,如官場傾軋,如門客職員的貪污和失職等等保持警惕,而是驕奢淫佚,所以就必然衰敗而告終。作者對胡雪巖的失敗取基本同情的態度,而把他失敗的主要原因歸于他自己的不警醒和豪奢。至于假如胡雪巖不是如此而是很精明也很節儉發憤又將如何?則在作者的意識之外。
小說描寫胡雪巖的家庭生活,便是依據此一題旨而選擇了胡家幾樁極顯豪奢的活動來表現胡雪巖盛極時的豪奢和沉溺。小說第一至第六回,占全書的一半篇幅,用以敘述胡雪巖改建園亭一事,其氣勢頗有點模仿 《紅樓夢》建造大觀園的痕跡。胡雪巖本有一座新建的私邸園亭,他嫌不好,才請來赫赫有名的尹芝重新設計建造。可是尹芝精心設計了四、五種圖樣,仍然不合他意。直到尹芝仿天下第一名勝的西湖飛來峰,縮為園亭圖樣,胡雪巖才滿意。更有甚者,偌大 一座奇妙無比,山水亭榭曲徑洞天樓臺院落齊備的人工園亭,每建成一處,胡雪巖都要邀人批評,只要有一人指摘,他當即下令拆去重建,所費錢財在所不惜,唯以窮奇極巧為意。于是,胡雪巖的財大氣粗豪奢靡費也就躍然紙上。許多工匠在巨石下喪生,但因胡雪巖有的是錢,能將他們好生安葬,工匠們倒也肯賣命。作者對此雖無多描繪,然而在這背后,窮人的命屈服于富翁的錢,一座鑿石為山巧奪天工的豪華園亭,便是由窮人的血肉所壘成。至于發放工資的辦法,則又尤見胡雪巖的刻毒和工匠的悲慘。建造一座那樣巨大而巧奪天工的園亭,需要很多既有力氣又技藝精巧的工匠,如何遴選工匠呢? 胡雪巖采取了門客魏實甫的日發工資法。每天收工時把當日工錢放在八尺高凳上,讓工匠們排隊自取。身矮者自然取不到,取不到工錢者也便會自行離去。這個辦法至少保證排除了身矮力拙者和徒工的“濫竽充數”。胡雪巖雖不懂“商學”難以與外商競爭,可是對付窮苦的同胞工匠卻是很有一手。
園亭建成,除了那些奇巧無比的假山洞天水榭亭臺外,尚有十六院十三樓。作者在行文中處處暗示其豪華不亞于皇宮后院。尤其是十三樓,又不時讓胡雪巖想起隋煬帝的迷樓。胡雪巖在這里安置了他的十三個姨太太,供他隨意享用。尤其具有時代特色的,也是胡雪巖優越于隋煬帝的地方,是隋煬帝那時沒有電話,可胡雪巖卻可以享用西洋技術,在十三房姨太太房里都通上電話。這可就比隋煬帝方便多了,他可以隨時用電話招幸這些姨太太而不用自己跑腿。先進的技術裝備給胡雪巖帶來的,首先是如此這般的便利。胡雪巖的吸收西方技術也算用得 “恰到好處” 了。
可是與此相對照的卻是胡雪巖有著根深蒂固的以小腳為美的傳統怪癖。作者對此,描寫得頗是入木三分,議論也具有清末的新學眼光。胡雪巖的貼身侍兒瑞兒因事進入胡家后院,來到戴姨太太的門口:
見遮著一帶粉紅繡花的窗幃,從隙里望去,見是兩個丫頭夾扶著戴姨太太,在圓桌邊四圍轉,蕩圓圈子,心里知道是剛用畢飯,又纏緊了腳的緣故。原來男女平權之風尚未行到中國,故胡宅的纏足是一樁極考究的事,家里有一個大腳的,便以為恥,竟不知萬國九洲什么叫作天足世界呢!所以一個個連太太小姐以至丫頭,都是纖不盈握,娉婷可愛的。這胡大先生又要精益求精的考究,務必要那雙腳尖兒瘦得如一支筆頭兒似的,才合他的心意。這戴姨太太本來是與朱姨太太并寵的,因要占人頭地一步,所以分外的用心在這一雙小腳兒上,專門雇下兩個老媽子給他纏足,已經小的不過三寸了,因布條子纏不緊,用白紡綢扯成條子,拿來纏著,便覺又薄又軟,纏緊過之后,一定又要走他松來,痛了走不來,便叫丫頭們夾扶著走,兩個一班的輪流扶攙,走松了再纏。夜間疼的了不得,只把那雙小腳擱在床欄上養力。后來果然纏到要人魂奪人魄的地步,這大先生愛的如香枕兒一般,不忍暫時釋手,那兩個婆子都得二百塊錢一個去。(第六回)
現代化的通訊設備和成群的小老婆,男女平等的現代觀念之下的以纏足為美,作者的筆下的諷刺飽藏著清末新學時代的感慨。一個民族的婦女生活狀況可以是此一民族文明程度的天然尺度,而胡雪巖的豪奢正與他的野蠻成正比。一座耗資巨萬的豪華園亭所供養的便是胡雪巖所沉溺其中的貪婪欲望和野蠻趣味,而且還有著一群不惜自殘以邀寵來供他賞玩的小腳婦。
大肆鋪張揚厲的排場是胡雪巖豪奢生活的另一面,也是小說為表現胡雪巖“盛極”而沉溺于盛極所著力描述的部分。正月燈節是中國民間的傳統節日,胡府展出各色豪華的中、外燈具,把一座大園亭裝點得猶如瓊宇瑤臺,供人觀覽。又連演三天堂會,熱鬧非凡。節日期間,胡府幾乎成了杭州城里的一座大游樂園。燈節過后,便是為胡老太太舉行的祝壽大慶。這一場祝壽大慶之在杭州,不啻有舉城歡慶的派頭,胡府內眷禮佛的隊伍就有一百多乘大轎。除了設放水陸大醮的宗教儀式,胡府院內院外均設戲臺請來名角兒連番演出。而胡雪巖的聲望和豪奢則典型地表現在壽堂上。他為老太太設下七處壽堂,上至一品官僚,以至中外官商紳士,各分等級招待歡宴,極臻人間榮寵和繁華。這一切的背后,則又仍然是銀錢如流水般的花費。
也正是當胡雪巖“盛極”豪奢之時,事實上則又危機四伏,只是他沉溺不醒罷了。在歷史上,胡雪巖的失敗與官場傾軋以及洋商的排擠坑陷有直接關系,但作者對此幾乎沒有著筆,而是著眼他自己的豪奢和顢頇。豪奢和顢頇必不可免地使得逐利小人有機可乘。魏實甫便是作者著力描寫的這一類冠以清流名士的逐利小人的代表。這一類人在傳統中國又稱為幫閑,專門揣摸主人脾性,投其所好而自己從中謀利。也許作者對這一類人很是熟悉而又深痛惡絕,故寫來不只傳神又諷刺辛辣。如小說第二回 “借衣冠熱中魏實甫,望門墻冷窺胡雪巖”,專寫魏實甫的丑態。胡雪巖接受尹芝的舉薦,派家人下帖子請魏實甫來監造園亭:
魏實甫見他去了,便一手擎著帖子狂笑進去,找著他母親、妻子道:“可想不到么?胡大先生來請我去造園子呢?想不到,想不到。”他母親陸氏早嘻開了嘴,連心花兒都開了,講不出話來。他妻子宋氏,小名純翠,趕著問道:“胡大先生是誰?你去替他造園子,你又不是泥水木匠,你有什么好處呢?”魏實甫笑道: “好嗎,連胡雪巖胡大先生胡大人也不知道! 虧你,虧你! 那好處多呢! 他家里有的黃的是金,白的是銀,只要巴結得上,便要他些來家里做假山子堆,他也肯的,你們還愁少了什么! 快去把衣裳換上那套出門穿的綢子的,不要把這粗布衣服給人看見,知道是我魏大老爺的宅眷,傷了牌面啊! 我的那副袍套呢?快拿來我穿了去呢!”他母親見他說得要緊,便去把他一副舊袍套取了出來給他穿,魏實甫接來一看,不禁頓足道: “這樣的袍套,怎好穿了到大戶人家去? 真正要命! 往常也不做一件好衣服,這怎么處呢?” 他妻子也看不過道: “怎樣處呢? 便馬上做也來不及嚇! 現成買去,此刻也沒有錢在這里,我看你沒還是去間壁富戶翁蓮生那里去借一套來穿罷。他那個倒是簇新新,現甩剪刀的呢。” 陸氏道: “只怕他們不肯借穿呢。”魏實甫道: “你們真正……他們曉得我到胡大先生家去,他要不知道,知道了早早送上門來了。”
于是,又是借衣服,又是借轎子,魏實甫懷著發橫財的貪心光光鮮鮮地前往胡府,成了胡雪巖的幫閑。不多久,他也便暗中中飽富了起來,納小妾蓄奴婢,儼然一位魏大人了。奴才有時候比主子還兇惡刻毒十倍,魏實甫就是這號人物。為建園亭而采用日發工資,且把工錢置于八尺高凳上的辦法,是他首先出的主意。胡雪巖為母親“積功德”而向老百姓舍米,魏實甫自己先偷偷私吞一半倒賣掉再施舍一半。發現有百姓重復領米,用剃去領米者的眉毛做標志以防止百姓重領的辦法,也首先是魏實甫出的主意。以忠順的謀士顯于主子面前,暗中又大肆貪污胡雪巖的錢財,且又仗勢欺人對百姓刻毒如此,這就是魏實甫。
然而不幸胡雪巖所豢養和雇傭的門客職員又大多是魏實甫一流人。為胡雪巖掌管珍奇古玩者,卻內外勾結用假古董騙胡雪巖; 為胡雪巖掌管店鋪者連帳目也報不出,大家一起都在暗中掏胡雪巖的腰包。加之胡雪巖自己的顢頇豪奢,眾多姨太太爭寵斗艷大肆揮霍,這一切都構成了無可挽回的腐敗。小說從此一角度取材,盡管未免視野狹窄,然而胡雪巖的“盛極而衰”也確是必然之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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