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雜詩(六首選一)·趙翼
一抔總為斷腸留,芳草年年碧似油。
蘇小墳連岳王墓,英雄兒女各千秋。
這首詩有點特別,從字面上看它是一般的興嘆,并且結句好像把意思說盡了,似乎詩人只是平淡地陳述一個事實,說蘇小小的墓和岳飛的墓都保留到今天。因為詩中把民族英雄和一個名妓扯在一起,有的清詩研究專家還認為此事不太嚴肅。但如果愿意反復品味一下,將可發現這首小詩里卻包含一個不小的話題。
《老子》第四十二章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是統一的道本身,這個本身不能生什么,它必須分而為二,“分而為陰陽,陰陽和而萬物生”(《淮南子·天文訓》)所以“二”作為一種結構,是萬物生存的一個不可破壞的原初平衡態。在已分為二的情況下,抽去其一,世界就不完整,不平衡。中國古人正是這樣來把握事物的,因此在古代這類“二”的結構也就特別多:陰陽、乾坤、天地、日夜、男女、情理、剛柔等皆是。
我們之所以說這首詩小中有大,即是由于詩人對具體的蘇小岳王進行了提升,蘇岳本是具體人物,但在第四句中他們卻變成了一種象征。這一提升使蘇小岳王的關系也進入到了一個二元結構之中,形成了“英雄——兒女”結構。這一結構如果落實到一個人的追求上,簡而言之也就是“事業——愛情”結構,兩者對于一個人來說都很重要;如果放在人類社會里來看,也就是“社會存在——人類繁衍”結構,社會存在需要人的“英雄”性,人類繁衍需要人的“兒女”性。無論是個人還是社會,都不能只要“英雄”,不要“兒女”,這同世界不能光有陽沒有陰,光有男沒有女,光有理沒有情是一樣的。蘇小墳上的那“一抔”土之所以總能留著,使一代又一代人見墳上芳草而為之“斷腸”,其本質原因即在于個人和人類社會都少不了“兒女”的一面。因為蘇小小在人們傳說的過程中已褪去了她作為妓女的不太潔凈的一面而成了一個情女偶像一般的人物,她的形象已被歷史賦予了象征意義,因此也就沒有必要因她是妓女而認為她不該和英雄并傳。
如果我們能這樣來讀這首詩,也就不會覺得它有什么不嚴肅了。相反還會認為它是一首內容上尊崇人性,反對尊性黜情,藝術上含蓄蘊藉的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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