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童話《[日本] 寺村輝夫·國王和荷包蛋》鑒賞

[日本] 寺村輝夫

有個國王，每天吃了早飯就到大廳里去。皇宮里的人為了朝見國王，一大早就等在那里了。國王一到，喇叭就嘀嘀嘀、嘟嘟嘟吹響了。

大臣頭一個來磕頭：“皇上身體安康，萬民有福!”

國王輕輕“嗯”了一聲。

守衛皇宮的御林軍隊長第二個磕頭：“皇上身體安康，全體衛兵保衛您!”接著，牙醫生、理發師、花匠、掃地的、打雜的都來向皇上磕頭。

最后，輪到廚師磕頭：“皇上，早安!請吩咐晚上的菜。”

國王這才說第一句話：“做荷包蛋吧，荷包蛋頂好吃啦!”

國王休息的時間到啦，喇叭又嘀嘀嘀、嘟嘟嘟吹了起來。國王打了個哈欠，說：“好啦，好啦!”就朝屋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我最喜歡玩兒啦……好吧，就在宮里兜一圈吧!”

國王叭噠叭噠走起來，走過了宮門，又走過了士兵宿舍，一直來到了發出香味的廚房后面。這里有個養雞房，里面擠滿了雞，咯咯咯地叫個不停。

“啊呀，真可憐!籠子這么小，怎么能做游戲呢?”國王看著這幾百只雞擠在一起，發愁了，“好吧，讓國王來給你們開門吧!”

正好，一把鑰匙還插在鎖上，一定是廚師忘了收好，國王把鑰匙輕輕一轉，啪嗒，門打開了。嗨!幾百只雞一下子把門給沖開啦，咯咯咯，又飛又跳。這一下，可把國王給嚇壞啦，拔腿就逃。一大群雞就跟在國王后面，咯咯咯地飛跑起來。

衛兵發覺了，急忙吹起哨子，有人敲響了警鐘，“當——當——”

“不好啦，國王被雞追著啦!”大家一起喊起來。

御林軍隊長集合了衛兵們，說：“有人把雞房打開了。現在，一半人去捉拿犯人;另一半人去救皇上。出發!”說完，拔出手槍，砰!砰!朝天放了兩槍。

這一來，雞都嚇傻了。它們急忙躲進了草叢、樹蔭、石縫里。隊長叫道：“好啦，皇上得救啦!大家都去捉犯人吧!”

國王逃到房間里，松了一口氣，說：“真可怕，想不到出了這么個大亂子。”國王低頭一看，叫了起來，“怎么，手里還抓著鑰匙，要是被人看見，就知道是我打開雞籠的呀!快扔掉!”國王就把鑰匙從窗口丟了出去。

這時，屋子里發出“嗦嗦”的聲音。有只母雞縮在墻角里。喝!這地方是你呆的嗎?國王嘴里“喔噓，喔噓”輕輕叫著，要把雞趕出去。猛地，國王想到： 剛才丟鑰匙的事全被母雞看到了。他急忙抓起雞脖子，湊著自己的嘴說：“知道嗎，我開雞籠的事，不許對任何人說!別作聲!”

隊長和廚師來見國王。隊長報告說：“剛才在這樓下發現了養雞房的鑰匙，看來犯人就在附近。”

廚師一個勁地磕頭：“皇上，我真該死，把鑰匙忘在門上了，有人就把雞籠打開啦!”

國王忍住笑，裝模作樣地說：“開雞籠的人得進監獄。這是我國王的命令!”

“是!我們馬上去搜!”隊長敬了個禮。

于是宮里又一陣忙亂。可是誰能抓到犯人呢?

宮里都找遍了，只剩下國王的屋子。隊長進屋對國王說：“皇上，這里再找一下，就都查完了。”

“嗯。”國王輕輕哼了一句。

隊長在窗簾下找到了那只母雞，抱著就走了。

國王獨個兒笑了起來：“哈哈!這事情除了那只母雞，誰也不會知道的!”國王突然發現剛才雞蹲過的地方有一只蛋，拿在手里還熱乎乎的。“哈……剛下的，好極了。藏在這里，等會兒吃吧。”國王把蛋放進了抽屜。

到了傍晚，大臣來了，“真是對不起，皇上呀。那些雞剛才被槍聲嚇壞啦，都不下蛋了。皇上，您吩咐晚上做荷包蛋，可是廚房里一個也沒有啦。廚師說，實在不敢來見您，他自個兒進監獄了。”

“什么!我命令，把打開雞籠的犯人關進監獄。廚師不是犯人。”國王想起抽屜里有個雞蛋，就說，“要是有蛋的話，可以把廚師放出來嗎?”

“可以!”大臣說。

國王把雞蛋拿出來，交給大臣，說：“把廚師放出來，給我做荷包蛋。”

“真是英明的皇上啊!”大臣磕了一個頭，笑嘻嘻地走了。

嘀嘀嘀、嘟嘟嘟，國王吃晚飯的號聲響了。今晚的菜，只有一個荷包蛋。當然，別的東西倒是不少的： 湯、水果、牛奶、餅干、巧克力，還有……還有橡皮糖。廚師站在國王身后侍候。

廚師說：“謝皇上恩典，明天我一定做好多好多的荷包蛋，今天只能請皇上吃一個。”

國王輕輕“嗯”了一聲，就用刀在荷包蛋中間劃了一刀。嗨，黏糊糊的蛋黃流出來了，這時有個聲音在說：“知道嗎，我開雞籠的事，你……”這分明是國王的聲音嘛!

廚師吃了一驚，問：“皇上，您說什么呀?”

國王也吃了一驚，用刀又劃了一下，那聲音又接著說：“不準對任何人說!”

國王的臉也漲紅了，趕忙把蛋黃啦，蛋白啦，稀里嘩啦吞進肚子里，那聲音就在國王的肚子里說：“別作聲!”

“準是那只雞干的好事!”國王想，“它把我的話放進蛋里去啦，真糟糕!”

廚師當然聽到了蛋里的話，心里想： 啊哈，原來是這樣!他對國王說：“是啊，別作聲。開雞籠的事不對任何人說!”

國王和廚師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難為情地哈哈大笑起來。

(嚴祖德譯)

國王說謊。謊話被一只母雞聽見了。母雞把國王的謊話吞進肚里。母雞產下蛋。國王的廚師將這只雞蛋煎成國王最愛吃的荷包蛋。國王準備就餐，不料，他的謊話連同蛋黃從荷包蛋里流了出來……

絕妙的童話!荒誕得出奇，荒誕得新鮮，荒誕得幽默。

寺村輝夫行云流水般的童話想象，是借助一個充滿動感的故事蔓延開去的。

國王早上起來，皇宮一片熱鬧，所有的人都來向國王請安，國王不搭理，唯獨輪到廚師磕頭，國王才開口：“做荷包蛋吧，荷包蛋頂好吃啦!”國王和荷包蛋，似乎風馬牛不相及，作者有心計地將兩者組合在一起，看似平淡，卻為故事的高潮埋下了伏筆，也為故事的重頭戲的演繹拉開了序幕。

作者一路寫來，無論場景怎么變化，都是動態而不是靜止的描寫： 國王在皇宮里蹓跶，放了關在雞籠里的幾百只雞，讓它們去“做游戲”;皇宮變成雞的樂園，急壞了御林軍，鳴槍示警，群雞亂舞;御林軍在皇宮里搜捕打開雞籠的人，皇宮亂成了一團糟;弄巧成拙的國王對躲到寢宮里的一只母雞說：“知道嗎，我開雞籠的事，不許對任何人說!別作聲!”母雞將國王的話聽了進去。慌亂中母雞產下一只蛋，廚師呢，則將這只雞蛋拿到廚房煎成荷包蛋，送上了國王的餐桌……

情節環環相扣，作者為他的精彩紛呈的想象最終的和盤托出，造足了氣勢，就像中國京劇里的主角臨出場，大幕即將拉開時，鑼鼓聲大作，于是就有了國王的謊話原汁原味地從荷包蛋里流出來的震撼性幻想!

人說話的聲音能從荷包蛋里流出來——這種將聲音變換姿態的奇思妙想在世界經典童話里可以找到它的影子。如德國作家拉斯伯的《吹牛大王奇游記》，寫明希豪森在漫天飛雪的旅途中讓車夫吹號角，車夫吹呀吹，號角一聲也沒響;可是當明希豪森回到屋子里，車夫將號角掛在火爐邊上時，號角里的聲音——被寒冷凍住的聲音在爐火的溫暖里融化，從號角里釋放了出來，于是，整個屋子響徹嘟噠嘟噠的號角聲!兩者對比，拉斯伯的創作在前，寺村輝夫的構思在后，但寺村輝夫的這一幻想的運思，顯然是向著更奇特、更幽默、更深邃的審美境界拓展。且看國王的謊言被戳穿的過程——

晚餐開始。廚師端上荷包蛋。國王用刀在荷包蛋中間劃了一刀，黏糊糊的蛋黃流出來了，流出來的還有國王的聲音!這聲音是：“知道嗎，我開雞籠的事，你……”國王說過的話居然被母雞保存到了蛋里!當國王由于驚訝，停止了自己手中的刀的劃動，聲音也戛然中斷。國王的聲音似乎變成可觸摸、有質感、能保存、可切割的固態物質了!

更令人發噱的在后頭： 國王用刀在荷包蛋上又劃了一下，聲音繼續響起：“不準對任何人說!”國王急了，旁邊還站著廚師呢，國王胡亂地把荷包蛋稀里嘩啦吞進肚里，于是，最逗人、最刺激的情景產生了，國王曾經對母雞說過的那句話的最后三個字竟在國王的肚子里響起來了：

“別作聲!”

至此，國王的聲音——“知道嗎，我開雞籠的事，不許對任何人說!別作聲!”——完成了它的奇妙旅程。故事結束了。讀者或莞爾一笑，或捧腹大笑。國王也笑了，他是難為情地笑，為自己的說謊，為不應該的不誠實。

《國王和荷包蛋》是寺村輝夫的系列童話《我是國王》中的名篇。《我是國王》自20世紀50年代問世以來，印刷了一百多版，暢銷不衰。垂垂老矣的寺村輝夫，為了寫好童話，用他自己的話說，“一心一意把自己變成一個兒童”，為此，他連作息時間都保持和兒童一樣——晚上早早上床睡覺，早上早早起床。

(戴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