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外號“駱駝”,是老舍一九三六年的小說《駱駝祥子》中的主人公。
祥子來自農村,因家道的艱窘,十八歲那年流落北平謀生。他選擇了當時這個北方都市底層平民很普遍的行業:租車拉客。這是一個壯健憨厚、勤勞倔強的小伙,臉上身上“都帶著天真淘氣的樣子”,還有著“鐵扇面似的胸與直硬的背”, “像一棵樹,堅壯,沉默,而又有生氣”。為生存,同時也為某些卑微的向往,他像駱駝一樣承受著一切的不幸和屈辱,拉著車,行走如飛。
善良正直的本性,決定了祥子的生活態度。他年輕壯實,卻也懂得相濡以沫,體恤著比他更困苦的老弱病殘,人們羨慕他的能干,然而也都相信“他仿佛就是在地獄里也能作好鬼似的”。自尊好強也是他本來的面目,掙一輛自己的人力車,不受車廠老板的盤剝,做一個獨立自主的人力車夫,這幾乎就是“他的志愿,他的希望,甚至宗教”。小說便以祥子買車三起三落為框架,寫出了這位小伙在現實的脅迫下如何歷經生活的、人格的、肉體的、精神的打擊,寫出了他希望的破滅和被逼向墮落的悲慘命運。
在強烈的信心的鼓舞和支持下,祥子堅韌地用三年的血汗攢下一百塊大洋,終于買上了一輛屬于自己的車,開始和租車的過去告別。他似乎已經忘卻或者壓根兒就不清楚自己生于哪月哪日,卻高興而固執地把買車的日子當作自己的出生日: “今天買上新車,就算是生日吧,人的也是車的,好記,而且車既然是自己的心血,簡直沒有什么不可以把人與車算在一塊的地方。”人們是很可以想象當時的祥子的那副揚眉吐氣的神情的。有了自己的車,還有自己這塊壯實的身板,等于擁有了整個的世界。
珍視眼前所獲得的,擴拓它的幅員和程度,是祥子有了自己的車后最執著的念頭了。于是他白天干,夜晚拉,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城內的生意擁簇著過多掙口飯的人,好勝加上已經嘗到的僥幸的甘味,趨使祥子把車拉到了兵荒馬亂的城外。事與愿違,他的好勝,他的對于僥幸的信仰,通被現實擊得粉碎,結果是連車帶人被混戰中的軍閥匪兵搶走了。此刻的祥子“像做了一個惡夢”,理想破滅的痛苦使他向人生發出了第一次認真的抗爭: “憑什么把人欺侮到這個地步呢?憑什么?”同時也使他第一次對人生選擇了不同往常的極端態度: “他不但恨那些兵,而且恨世上的一切了。”不過,這一最初的遭遇終究沒有泯滅祥子的全部生存欲望。他最終乘機從匪兵手中逃了出來,并沿途順手牽羊拉上三匹駱駝,又回到北平城。他的死里逃生的歷險,還有三匹壯碩的駱駝,為他贏得了“駱駝”這個綽號。普通的底層勞動者不乏智慧,他們給祥子的外號,連接著近因,也概括著祥子為人的全部。
祥子把三匹駱駝送進食鋪,換回大洋三十五塊,存入“人和車廠”老板劉四那里,又重新租車,拉包月兼營散客。為了重建買車這個鞭打不掉的希望,祥子更是拚命了,然而也日漸失卻過去的良善。掙錢,掙錢,使他不再像駱駝一樣平和堅實,逐漸暴躁兇殘起來。 “他只看見錢,多一個是一個,不管買賣的苦甜,不管是和誰搶生意;他只管拉上買賣,不管別的,像一只餓瘋的野獸。拉上就跑,他心中舒服一些,覺得只有老不站住腳,才能有買上車的希望。”“有許多次,他搶上買賣就跑,背后跟著一片罵聲。他不回口,低著頭飛跑,心里說: ‘我要不是為買車,決不能這么不要臉!’”他把每天掙來的錢投在一個瓦罐里。這個瓦罐在他眼中是一具有生命的活物,支撐和鞭策著主人的全部生活,撫慰著他的勞頓,排解著他的辛酸。祥子有時竟會對著瓦罐,猶如對著朋友一樣地說: “多多的吃,多多的吃,伙計!多咱你吃夠了,我也就行了。”瓦罐中的錢一天天在增多,買車的理想依稀帶著微笑向他慢慢走來——他的心快醉了!天有不測風云,誰知又是一場夢。軍閥政府孫偵探的威迫敲詐不期而至。祥子憤怒了,“腦筋跳起多高,攥上了拳頭”,而孫偵探拿出的是手槍。硬冷的手槍對著血肉的拳頭,用孫偵探的話,則是: “把你放了像放個屁;把你殺了像抹個臭蟲!拿錢呢,你是你的;不拿,好,天橋見!”瓦罐最終被擊破,錢被搶光,命運再一次在祥子面前落下了不公和無情的帷幕。他的買車的理想煙消云散,“我招惹誰了?!”這是祥子在這個回合留下的唯一的聲音。一種被生活欺騙和丟棄的苦澀襲上祥子的心頭,兩次的打擊嚴酷地改變著他的身心。他開始對生活懷疑起來,而昔日的自信在不斷褪色,要強的沖動也日益被恐懼所替代。“照這樣下去,誰也會欺侮他,獨自一個是頂不住天的”。惶恐和迷惘主宰了他,他終于退回了內心,盡管依然如牛如馬地飛奔在烈日和暴雨之下。意志日漸走向泯滅的處所,茍活偷生成為他的新宗教。正在這時,生活向他展示了滑稽的一面,百無聊賴的祥子抵擋不了車廠主女兒虎妞的誘惑,違心地接受了與這位撒潑詭譎的老姑娘結婚的選擇。虎妞用自己的體己錢替祥子買了一輛車,祥子渾渾噩噩地拉了半年,虎妞卻死于難產,為了結新舊債務,他的那輛車只得易主,于是演完了第三次理想破滅的慘劇。他終于在現實面前徹底地垂下了頭,“忽然淚一串串的流下來,不但想起虎妞,也想起一切。到城里來了幾年,這是他努力的結果,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他連哭都哭不出聲來!車,車,車是自己的飯碗,買,丟了;再買,賣出去;三起三落,像鬼影,永抓不牢,而空受那些辛苦與委屈。沒了!什么都沒了!連個老婆也沒了!”至此,要強的祥子不僅沒有擺脫他的前輩二強子、老馬車夫的悲劇命運,而且結局比他們更慘。
不能獲得自己所追求的,也無法拒絕自己所厭惡的,這便是祥子真實的處境。他也有自己的“羅曼史”,而它又進一步強化了他的那種處境。虎妞進入了祥子的生活圈子,為彌補耽擱了的青春的需要,她不擇手段地誘騙和鉗制祥子。這種推脫不開的“愛情”給祥子帶來了另一種的精神磨難。他曾將真誠的愛投向凄苦溫柔的小福子,而小福子從被迫賣淫到懸梁自盡,使祥子心中的最后一朵希望的火花也窒息了。這幾乎是又一層的悲劇。一個正直、健壯、熱愛生活的青年,在地獄里都是好鬼的祥子,在人世間卻沒有能夠始終成一個好人。他喪失了對于生活的任何企求和信心,從上進好強而淪為自甘墮落。 “他吃,他喝,他嫖,他賭,他懶, 他狡猾”,他甚至討厭拉車,變成頭等的“刺兒頭”,連他的外形也變得骯臟、猥瑣了,完全成了一個精神恍惚、麻木遲鈍的行尸走肉和無業游民了。
祥子被現實生活的磨盤碾得粉碎,其中包括車子和積蓄,也包括作為勞動者的美德、奮發向上的生活意志和人生目的。在他身上發生的悲劇是雙重的:生活的和精神的悲劇。
黑暗苦難的社會如何吞食一個青年,正常的人性是如何被扭曲和戕傷的,祥子的悲劇無疑是一則血淚的控訴。祥子的悲劇與他的個人奮斗也有密切關系。他作為個體勞動者的思想方式和行為方式,也注定了他在那個社會里的失敗。小說中有一位飽經人生滄桑的老車夫說:“干苦活的打算一個人混好比登天還難。一個人有什么蹦兒?看見過螞蚱嗎?獨自個兒蹦得怪遠的,可是叫小孩逮住,用線兒拴上,連飛也飛不起來。趕到成了群,打成陣,哼,一陣就把整頃的莊稼吃光,誰也沒法兒治他們!”這段話是意味深長的。
祥子苦楚的生命史是沿著買車三起三落展開的,其間小說又賦予了成功的心理刻劃和精確的肖像描寫。祥子鮮活的性格特征和沉重的命運變遷,都借此完成。祥子最初“臉上永遠紅撲撲的”,充滿著活力,臨末則是“滿臉胡子拉碴,太陽穴與腮都癟進去,眼是兩個深坑”。細膩的心理描寫顯示了祥子全部的思想真實,同時也寄植著作家的情感,他的同情和激憤。老舍對祥子有過責備,但更多的是辯解。小說曾寫道: “苦人的懶是努力而落了空的自然結果,苦人的耍刺兒含有一些公理。”又說: “人把自己從野獸中提拔出,可是到現在人還把自己的同類驅到野獸里去。祥子還在那文化之域,可是變成了走獸。一點也不是他自己的過錯。”
“五四”以來描寫城市貧民的作品并不少,但大都限于對貧民生活慘狀的同情;祥子這個形象的出現,標志這類作品有了新的突破。祥子的悲劇命運凝聚著尖銳的社會課題,無論是思想上還是藝術上祥子是現代小說史上最為成功的人力車工人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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