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父情懷

[美國]布克華德

以前，布克對時刻為孩子提心吊膽的父親總是難以理解，直到有一天，布克也做了父親。

那天晚上，布克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兒子約瑟華，倚在臥室的窗邊。小家伙蹬著雙腳，揮動著小手哭鬧著，似乎不相信面前這個男人是他爸爸。布克用五音不全的嗓門哼唱著愛爾蘭小調哄著他。

做了父親后，布克時刻預想著可能發生在孩子身上的事，總是準備當有事發生時如何去保護他，還常常為一切不合邏輯的幻想嚇得夠嗆。每當約瑟華帶著小臉上的污痕沉沉入睡，或者是在睡夢中說夢話時，布克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父親。

記憶中的父親，總是像一只老母雞一樣呵護著他們。雖然母親一人承擔了家里所有的家務，但真正關懷他們成長的還是父親。對父親來說，生活就像隨時可能深陷下去的沼澤地，他的工作就是時刻不忘把孩子們聚在一塊兒，為他們擔心，給他們庇護。

父親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他總是提醒孩子：小心草地上的割草機；不要隨便站在高高的跳板上；小心打火機里的氣體；當心魚鉤；吃飯時注意別被大塊的火腿卡著；也提醒他們過馬路要小心；開關門窗要仔細；冬天走在結冰的路上要注意等等。他還經常給他們講那些因意外而發生的慘劇，比如說：車禍撞斷了腿呀，騎馬被馬拖死了呀。孩子們都覺得他像一個啰嗦的饒舌婦人。

直到布克也做了父親，才真正體會父親當時的心情。他現在也時刻關心著約瑟華：害怕他摔倒，擔心他著涼，甚至為他便秘而著急。

實際上，布克一直覺得父親只是天性膽小謹慎而已，雖然他們可以在大雨來臨之前渾身干爽地跑回屋里，也可以有足夠的時間關上窗戶。父親常說，一個無論多么謹慎的人，在下雨天也可能被淋得濕透。當哥哥凱文和布克長成小伙子的時候，有一次，父親駕著車穿過正在比賽的高爾夫球場，立刻急切地把他們從球隊里帶走，他們還以為媽媽去世了，結果是父親從天氣預報中得知馬上有暴雨來臨。

記憶中的父親總是膽小、啰唆、不厭其煩、古板而固執。但有一次，他卻破例了。那一年布克和凱文都當上了童子軍，他們小心地問父親：“我們能否與其他童子軍一起去乘獨木舟旅行？”在意料之中，他問了許多老套的問題：大人去不去呀？有危險嗎？旅行持續多長時間等等。他們一一做了令他安心的回答。但父親卻故伎重演，他一臉嚴肅地告訴他們：二戰期間有好多男孩兒在獨木舟旅行中喪生。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給童子軍團長打了個電話，問了一些問題，每個問題被答復之后，他都發出懷疑的聲音。掛完電話，他興奮地握緊拳頭：“好消息，孩子們！我和你們一塊兒去！”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父親肯定以為野營就意味著睡在剛下過雨的草地上，四周野獸出沒。然而恰恰相反，他們在陽光的照耀下出發，每條獨木舟上有兩個小孩子和一個大人。晚上，他們在湖邊安營扎寨，圍坐一圈烤火吃肉，他們還有鴨絨睡袋，夜晚每兩個小時換一人值班。

早上醒來，空氣又冷又濕。他們捆起毛衣和雨具，換上便裝準備穿過皮爾斯湖。凱文、布克和父親乘坐的獨木舟是船隊中的最后一只。迎面刮來的寒風使船隊在湖中艱難前行。不久，晨霧像罩子一樣把整個湖面遮得嚴嚴實實，也遮擋了他們的視線。風越來越大，刮起的波浪拍打著船體。終于，他們掉隊了。父親的聲音從船尾傳來：“孩子們，讓我們振作起來，趕上他們。”正說道，一個大浪猛地拍過來，小船被掀翻了，他們掉進冰冷的湖水中。濃霧里，他們依稀看見前面幾百英尺的地方有一片干地。布克從水中探出頭來，心想這真是一次再好不過的冒險機會。但當他回頭看父親時，見他臉色蒼白，充滿了恐懼。他從未見過父親嚇成這樣，這才知道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冒險。父親看了布克一眼，然后回頭四處尋找凱文：“凱文，你在哪兒？”他大吼著。

“我在這兒，爸爸，”凱文在船體另一側回答，“我沒事！”

父親說：“孩子們，快游過來趴在船背上，我把你們推到岸邊。”

布克問：“我們為什么不游泳呢？爸爸！”

父親像個陌生人一樣對他們發火了，他喊道：“趴在船上，保持平衡，快點！”可是凱文倔強起來，堅持游上岸，他大叫：“不，我可以游過去，我能行。”他奮力揮臂向前游去。

父親喘著粗氣，拉著布克，托著他的背把他推上船背，他扭轉身朝凱文大吼：“回來，凱文，危險！”

此時，濃霧里的凱文已看不清了。父親一頭扎進水里，朝凱文游去，等父親終于追上凱文時，是在50英尺以外，父親揮手打了凱文，他很少動手打他們。

等他們像騎馬一樣穩穩地騎在船背上，父親設法穩住笨重的船體，并把它慢慢推向陸地。凱文臉上的淚痕未干，紅紅的手指印非常醒目，父親邊游邊告訴他們，在湖水中游泳非常危險。

走了大約200英尺后，父親忽然大叫一聲，隨后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布克和凱文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都跟著尖叫起來。原來父親的腿被水草纏住了，他抓住了船舷，船身向一邊側斜下去，布克幾乎被掀下船來，父親在水中艱難地抬起頭，說：“凱文，你解下皮帶拉住我！”

父親一手拉住皮帶，沉下水去解開水草。他們緊張地盯著水面，凱文哭了起來：“爸！你可別死！”

過了半分鐘后，父親終于從水中出來了，他喘著粗氣安慰他們：“沒事了，孩子們。”

當他們再次前行不久，父親猛然大喊：“救命！救命！”布克騎在船上都能感到聲音的震動，他被嚇壞了。“救命！”父親仍然不顧一切地大叫。

布克說：“爸爸，他們聽不見的。”“安靜！”父親大聲呵斥他。終于，在父親的喊聲中，一艘汽艇漸漸從濃霧中冒出來。父親敏感的預見再一次救了他們。

來到岸邊，他們生起一堆火。父親脫下所有的衣服，也要他們這樣做。他們圍坐在火堆旁像三個衣不遮體的野蠻人。布克清晰地記得，風一陣陣地把熱量吹到他們身上，父親蹲坐在他們旁邊，用他有力的臂膀庇護著他們，他的體溫和火堆溫暖著他們的手和腳，也溫暖著他們的心。

“對不起，爸爸。”凱文跟父親道歉。父親沒有出聲，他伸手摸了摸凱文的臉，眼睛里充滿了慈愛。

這一次經歷，讓凱文和布克一輩子也不會忘懷，它讓他們明白了許多，包括親情、勇敢和責任。

不久前，凱文和布克在海灘邊租了一間房子，父親特地過來探望他們。當布克和凱文駕著帆船在海浪里航行的時候，遠遠地看見父親站在沙灘邊，向他們呼喊：“孩子們，別走得太遠了！”

這些年來，盡管和父親交流的機會很少，但在布克的印象中，他好像總是在身邊一樣。最近，妻子和布克計劃再度一次蜜月，布克建議他們分開乘機，因為這樣的話，約瑟華失去雙親的機會會減少一半。妻子說布克繼承了父親的謹慎作風，她問：“你的父母也分開乘坐飛機嗎？”

“不，”布克說，“他們只留在家里，家就是他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