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賀拉斯與自己的小舅子居里亞斯分屬羅馬和阿爾巴。居里亞斯的未婚妻又是賀拉斯的妹妹卡米爾。當(dāng)兩人正準(zhǔn)備著結(jié)婚的時候，羅馬和阿爾巴之間發(fā)生矛盾，有引起全面戰(zhàn)爭的危險。兩國決定從每國中抽出三名勇士進(jìn)行決斗，失敗一方臣服勝利一方。不幸的是，羅馬抽中的是賀拉斯三兄弟，阿爾巴抽中的是居里亞斯三兄弟。在痛苦中，賀拉斯和居里亞斯都選擇了決斗而不顧自己愛人的感受。決斗剛開始時，居里亞斯三兄弟占優(yōu)勢，殺死了賀拉斯的兩個兄弟，賀拉斯假裝不敵逃走，把先后追過來的居里亞斯三兄弟一一殺死，取得決斗的最后勝利。賀拉斯的妻子薩皮娜為失去弟弟痛苦，賀拉斯的妹妹卡米爾為失去愛人痛苦，她們都詛咒這該死的戰(zhàn)爭。尤其是卡米爾，悲痛之下詛咒殺死她愛人的人，賀拉斯大怒，殺死了卡米爾。但賀拉斯的舉動卻得到了包括他父親老賀拉斯在內(nèi)的羅馬人的理解和支持，使他更受人們的尊敬。
【作品選錄】
第二幕
第一場
賀拉斯、居里亞斯
居里亞斯 這樣說來，羅馬絕不愿器重別人，
認(rèn)為他們難當(dāng)這番大任。
這座高傲的城市心目中，
獨有你們?nèi)苄质浅旱挠⑿邸?/p>
一家人以蓋世的氣概，
向我們?nèi)珖岢隽颂魬?zhàn)。
見了你們昆仲的軒昂器宇，
真是舍了賀拉斯，誰還是羅馬的勇士！
這次點將原可光耀三戶，
他們的姓氏也會流傳千古；
而今，你家囊括了全部光榮，
自當(dāng)使三位名聲如日月行空；
我的姐姐有緣嫁到你家，
我又有幸娶你的妹妹，
現(xiàn)在和未來的雙重親誼，
都使我感到滿心喜悅，
但有一件隱憂叫我不能盡歡，
陶醉的心也為之忐忑不安。
你們在戰(zhàn)爭中武功赫赫，
我擔(dān)心阿爾巴吉少兇多。
跟你們交戰(zhàn)，它必敗無疑，
命運選上你們，表示對它的拋棄。
我看透其中險惡的用心，
已把自己看做是你們的臣民。
賀拉斯 只要看一眼誰選上誰留下，
你不會擔(dān)心阿爾巴，而要惋惜羅馬。
多少俊杰不選，偏選了庸才，
這次失策是國家的災(zāi)難。
羅馬的好男兒何止千萬，
比我們更能消除爭端。
雖然沙場為我準(zhǔn)備了葬身地，
此番榮任卻使我充滿豪氣；
堅定的自信在心中滋長，
竭盡全力也當(dāng)為國爭光；
不論嫉妒的命運存下什么心，
我決不把自己看做你們的臣民。
羅馬對我期望殷殷；我欣喜的靈魂
定要完成此任，不然便離開人生。
以死相搏的人很少被征服：
破釜沉舟的精神不易忘故。
羅馬無論如何不會屈膝，
只要我不在失敗中最后咽息。
居里亞斯 唉，就是這件事叫我難過。
國家與友情要做的事完全相左，
嚴(yán)酷的極端哪： 眼看阿爾巴做奴隸，
還是殺害一個可愛的生命去奪取勝利；
我唯一躍躍欲試的大業(yè)，
卻必須完成于你的最后咽息！
我能有什么祝愿？什么期望？
這兩樁事都引起我的憂傷；
這兩樁事都違反我的愿望。
賀拉斯 什么！我以身殉國引起你憂傷！
壯士向往的就是喋血疆場；
身后的哀榮絕不容淚水汪汪，
犧牲若有利于羅馬和整個國家，
我會挺身而出，還要感謝造化。
居里亞斯 你的朋友還是擔(dān)心發(fā)生這樣的事，
你壯烈而死，留給他們的則是哀思；
你得到榮耀，他們心神飄搖，
你身后不朽，他們難解憂愁：
失去忠心朋友也即失去一切。
喏，弗拉維安給我們帶來什么消息。
第二場
賀拉斯、居里亞斯、弗拉維安
居里亞斯 阿爾巴的戰(zhàn)士選定了嗎？
弗拉維安 我就是來報告這件事。
居里亞斯 好！哪三位？
弗拉維安 你和你的兩兄弟。
居里亞斯 誰？
弗拉維安 你和你的兩兄弟。
但是你為什么臉色陰郁，目光嚴(yán)厲？
你不愿意？
居里亞斯 不，這事出我意外；
我沒想到這重任會讓我承擔(dān)。
弗拉維安 狄克推多派我來宣布命令，
我回去說你接旨時并不高興？
這樣喪氣和冷淡也出我意外。
居里亞斯 對國王說，友誼、姻親和愛情
都阻不住三位居里亞斯，
為國事去迎戰(zhàn)三位賀拉斯。
弗拉維安 迎戰(zhàn)他們！啊！這下我全懂了。
居里亞斯 就去回復(fù)吧，讓我們安靜會兒。
第三場
賀拉斯、居里亞斯
居里亞斯 從今，讓天、讓地、讓地獄
集中一切憤怒向我們開火吧；
讓人、讓神、讓魔鬼、讓命運
動員全部力量跟我們交鋒吧；
我愿意就這樣赤手空拳
向命運、魔鬼、神和人挑戰(zhàn)。
他們再殘暴、再惡毒、再可怖，
也不及咱倆身上的榮譽殘暴、惡毒、可怖！
賀拉斯 命運給我們打開榮譽的道路，
指出奉獻(xiàn)忠誠的通途。
為了顯示我們的價值，
竭力用災(zāi)難磨礪心志；
看見我們的靈魂不同凡俗，
人生的遭遇也僅有絕無。
救眾人而與仇人為敵，
在陣前向陌生人出擊，
這是平常人干的平常事，
古往今來完成的人如云如雨；
為國捐軀著實令人羨慕，
誰不踴躍去追求這樣美好的歸宿。
但是殺心愛的人去成全大義，
千方百計置另一個自己于死地；
無視郎舅與妹夫雙重情誼，
把自己的一位親家擊斃；
恩斷義絕，為國家拿起武器，
對抗一個愿以身相替的兄弟，
這樣的肝膽唯我們才有。
有幾人妒美名而愿以身相酬？
有幾人能夠心誠如許，
敢覬覦這千古美譽？
居里亞斯 是的，我們可能名傳青史。
這天賜的良機不可忽視。
我們將體現(xiàn)一種罕見的德行，
但是你的堅定未免跡近野性。
即使慷慨之士也很少自豪
走上這樣一條不朽之道。
這種浮譽不論如何虛夸，
默默無聞也勝過名滿天下。
我敢說——你也看見——
我從不猶豫去履行職責(zé)，
多年的友誼、愛情和姻親
未曾一刻動搖過我的丹心；
這次人選說明我見重于阿爾巴，
不亞于你受器重于羅馬，
我會像你效忠羅馬那樣效忠阿爾巴；
我也有高尚的心，然而我畢竟是人。
我看到，你的榮譽要求我的血流完，
我的榮譽要求把你的胸膛刺穿，
娶妹妹的前夕，必須把哥哥殺死，
為了國家，人生路上布滿荊棘。
我奔向責(zé)任毫不貪生畏難，
但是我的心打顫，毛骨悚然；
盡管我毫無退卻的愿望，
我內(nèi)心憂傷，向陣亡的人
會投以羨慕的目光。
壯烈的使命不會使我動搖，但令我心悲，
命運的賜予我愛，一旦被奪取我會嘆息；
羅馬若要求品德更加純真，
我感謝神沒讓我做羅馬人，
因為我心中尚保存些許情分。
賀拉斯 你不是羅馬人，但不要比他遜色，
你與我匹敵，就請不必裝拙。
我引以為自豪的大德，
只許堅定，不許示弱；
上沙場剛邁出一步，
沒出息的頻頻回頭看退路。
我們的不幸確也到了極點，
我不回避，也不毛骨悚然。
國家召我去不論討伐誰，
我閉上眼睛愉快地追隨。
這類任務(wù)所賦予的光榮，
應(yīng)把其他感情消滅得無影無蹤。
報國前還有其他牽掛，
履職時必然決心難下；
崇高神圣的權(quán)利摒棄一切禮俗，
羅馬既選了我，我就義無反顧。
當(dāng)初懷著滿腔喜悅迎娶姐姐，
今天以同樣的心情殺死兄弟。
多余的話不說也罷，
我不能再認(rèn)你，因為你代表阿爾巴。
居里亞斯 我還認(rèn)你，這使我心如刀割。
我沒見過這種嚴(yán)酷的道德。
也像我們的不幸達(dá)到了極點，
我欽佩它，但不以此自勉。
賀拉斯 不，不，道德不可強勸，
既然你喜歡嘆息抱怨，
盡管自由享受其中樂趣。
妹妹來了，你倆可以吐訴衷曲；
我去找你姐姐，要她堅定志氣，
牢記自己總是我的妻子，
我若在你手下喪生，不要恨，
痛苦中仍做個羅馬人。
第四場
賀拉斯、居里亞斯、卡米爾
賀拉斯 居里亞斯的榮任，你聽說了嗎，
妹妹？
卡米爾 唉，我的命運變幻無常。
賀拉斯 要堅忍，要顯出是我的妹妹；
他若殺了我而勝利歸來，
不要當(dāng)哥哥的兇手對待；
他是恪盡職守的勇士，
為國立功，能向大家表示
他品德崇高，跟你配得上。
只當(dāng)我活著，快與他成親。
倘若這支劍要了他的命，
對我的凱旋抱同樣態(tài)度，
不要譴責(zé)我殺了未婚夫。
不要流淚，也不要叫苦，
且把滿腹的委屈對他傾訴；
呼天搶地去詛咒命運；
但是比武以后，別再為死者傷魂。
(向居里亞斯)
我讓你跟她待上片刻，
然后隨我同去光榮召喚的地方。
第五場
居里亞斯、卡米爾
卡米爾 居里亞斯，你去嗎？不顧我們的幸福，
欣然接受死亡的榮譽？
居里亞斯 唉！不論我做什么，我清楚，
總逃不出死于痛苦或屈辱。
我走向光榮的戰(zhàn)場猶如前往刑場。
我千遍咒罵眾人的推崇，
萬分痛恨阿爾巴的器重；
絕望的火焰燒得我心生惡念，
竟敢指斥天公，跟它爭訟。
你我都是可憐人；但不去天理不容。
卡米爾 不，我了解你，你要我勸阻，
在國家前竭力庇護。
誰都知道你屢建奇功，
對阿爾巴已盡職盡忠。
沒有人在戰(zhàn)爭中比你出力大；
沒有人在戰(zhàn)場上比你殺敵多；
你的名聲登峰造極，無以復(fù)加；
還是讓別人壯志揚威去吧。
居里亞斯 光榮為我準(zhǔn)備的不朽桂冠，
要我瞧著往別人頭上安；
要我聽到全國上下把我恨，
不去戰(zhàn)斗而聽任國家敗下陣；
為兒女情磨損了英雄志，
經(jīng)百戰(zhàn)后竟甘愿受此大恥！
不，阿爾巴，我既然接受大任，
請你由我敗，也由我勝。
我決不辱沒你命運的委托，
不是無愧地死去，便是磊落地活著。
卡米爾 什么！你看不到這是對我的背叛！
居里亞斯 屬于你以前，我屬于故國家園。
卡米爾 但是你要死一位郎舅，
姐姐死一位丈夫！
居里亞斯 這是我們命苦！
阿爾巴與羅馬的任命使我難顧
郎舅與姐姐昔日溫暖的情愫！
卡米爾 你這個狠心人，要提著他的首級
作為向我求婚的聘禮！
居里亞斯 不要這樣去想！目前的一切
使我能做的，是不懷希望地愛著你，
你哭了，卡米爾？
卡米爾 我還能不傷心：
勸不醒的心上人在向我索命；
婚禮為我們點燃了花燭，
他舉手撲滅，給我打開墳?zāi)埂?/p>
無心肝的人逼我走絕路，
說是愛我，其實是殺我。
居里亞斯 她一聲聲哭得我難置一詞！
她一雙淚眼逼得人不敢正視！
這慘狀使我心酸！
竭力抗拒何嘗是我的意愿。
莫再用悲慟把榮譽毀壞，
讓我在哀聲中保持自愛。
我覺得意志動搖，堅貞難保；
割不斷情絲，便難為居里亞斯。
意志已經(jīng)受了友誼的磨損，
如何還能把愛情和憐憫同時戰(zhàn)勝？
走吧，不要再愛，不要再啼哭，
提防我在窘迫下言語惡毒；
怒火比柔情更加容易對付，
達(dá)此目的不惜把情意拋在半途，
聽?wèi){你對無情無義懲罰和報復(fù)。
你竟無視我出言不遜！
對無情人依然充滿情分！
還能說什么呢？我收回當(dāng)初的誓盟。
——冷酷的節(jié)操啊，我做了你的犧牲，
難道不犯罪就不能保持忠貞？
卡米爾 就犯這一次吧。我向神起誓，
不但不恨，反而更加愛得深；
你背信棄義，我仍然矢志不移，
別再去想兄弟殘殺的事。
你與我為什么不同是羅馬人？
我可以給你親手編桂冠，
激勵你，不讓你兩地心懸，
我可以待你像待哥哥一般。
唉！我今天許的愿正是胡說，
為他祝福豈不是給你招禍。
他來了；真是一發(fā)不可收拾，
倘若嫂嫂也不能用愛來勸止。
第六場
賀拉斯、薩皮娜、居里亞斯、卡米爾
居里亞斯 天哪！薩皮娜也來了！為了動搖我的心，
卡米爾還嫌少？要姐姐助陣？
你讓她用眼淚打消我的勇氣，
又帶她來追求同樣目的？
薩皮娜 不，不，弟弟，我來這里，
只是擁抱你們，向你們辭別。
兩家世代勇武，你倆不會做懦夫，
讓滿門志士羞于為伍：
不管哪個因傷心而喪氣，
我不認(rèn)他是丈夫或兄弟。
我能不能要求你們做一件事。
唯有這樣的丈夫和兄弟才敢一試。
為了高尚的格斗免遭神罰，
隨之而來的光榮白璧無瑕，
這樁盛事不沾一點污跡；
總之，我要你倆做名副其實的仇敵。
你們神圣的紐帶中，我是唯一的繩結(jié)：
一旦我不存在，你們可以陌路相待。
解除這個聯(lián)姻，斬斷這條鎖鏈
既然榮譽需要心中生毒恨，
我一死你們有權(quán)利交惡。
阿爾巴與羅馬的需要，大家應(yīng)該俯就，
一個把我殺死，一個為我復(fù)仇，
你們的紛爭便可名正言順；
至少一人可以提出正當(dāng)挑戰(zhàn)，
為妻子或為姐姐報仇雪冤。
倘為其他嫌隙動武，
豈不把莫大的光榮玷污！
報國的熱忱不容許思緒紛紛，
無故無親也顯不出赤膽忠心，
殺掉姻親就是要無恨無怨。
該做的事望你們當(dāng)機立斷；
要流血，先流姐姐的血，
要刺胸，先刺妻子的胸；
向親愛的祖國舉行血祭，
也先從薩皮娜做起。
兩國爭雄中你們是敵人，
你代表阿爾巴，你代表羅馬，我則代表兩家。
什么！要我留下來等待勝利，
看見丈夫或兄弟
耀武揚威從戰(zhàn)場回來，
親人的血還在桂冠上冒熱氣？
要我在你們之間心地恭順，
盡姐姐和妻子的責(zé)任，
擁抱勝者的同時去哀悼失敗的人？
不，這以前，薩皮娜要離開人間，
不論誰干，都可免去我這番憂愁；
拒絕代勞，只是逼我自己下手；
干吧，顧忌什么？狠心人，來吧，
我自有不強制你們動手的辦法；
你們別想在戰(zhàn)場上廝殺，
不見我身子往劍中央插；
無論如何，劍非得先砍在我身上，
才能刺進(jìn)你們的心房。
賀拉斯 唔，賢妻！
居里亞斯 唔，姐姐！
卡米爾 勇敢！他們膽怯了。
薩皮娜 你們嘆氣了，你們臉變了。
怕什么？這就是阿爾巴和羅馬
捧為保衛(wèi)者的勇士和英雄嗎？
賀拉斯 薩皮娜，我做了什么？觸犯了什么，
要你對我這樣報復(fù)？
為什么對我的光榮怒惱？
還猛烈攻擊我的德操？
你可以盡情地發(fā)泄怒氣，
別阻礙我度過這偉大的日子。
你剛才陷我于狼狽處境，
要顧惜丈夫，不要任意欺凌。
走開吧，別再鬧得我主見不定：
內(nèi)心的猶豫已夠叫我難為情。
讓我在光榮中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薩皮娜 不用怕啦；救你命的人來了。
第七場
老賀拉斯、賀拉斯、居里亞斯、薩皮娜、卡米爾
老賀拉斯 怎么，孩子？聽任感情的擺布，
跟著女人家時光虛度？
欲流身上血，還顧眼中淚？
跑吧，由她們?nèi)ヂ裨姑\的邪祟。
哀訴最能打動男兒心坎，
她們的軟弱會使你們優(yōu)柔寡斷，
免受這類進(jìn)攻，只有溜之大吉。
薩皮娜 不用擔(dān)心，他們無愧是你家后裔。
不管如何勸說，兒子與女婿
做的事就是合你心意。
我們的軟弱動搖了他們的壯志，
你留在這里重鼓他們的勇氣。
走吧，姑娘，走吧，哭也無益，
對付德高的人，眼淚不是銳利的武器。
傷心絕望才是我們該做的事。
勇士們，去殺；我們，去死。
第八場
老賀拉斯、賀拉斯、居里亞斯
賀拉斯 爸爸，攔住這些怒沖沖的女人，
千萬不能放她們出門。
兒女情會鬧得風(fēng)雨滿城，
哭呀叫的擾亂我們上陣。
兩家的親誼必然引起指責(zé)，
說我們在玩拙劣的把戲：
若猜疑我們臨陣會膽怯，
報國的榮譽一失恐不可再得。
老賀拉斯 我會留意的，去吧，兄弟等著你們，
千萬不要忘記國家托付自己的重任。
居里亞斯 我怎樣向你道別？怎樣祝賀……
老賀拉斯 啊，事到如今，不要觸動我的感情；
要給你鼓勵我開口無言，
內(nèi)心則翻騰愁緒萬千；
這次分手，我心中何嘗不傷懷，
盡你的責(zé)任，其余聽神的安排。
(馬振騁譯)
【賞析】
《賀拉斯》共五幕二十七場。高乃依習(xí)慣于把它的悲劇故事的情節(jié)安排在一個宏大的背景之下，《賀拉斯》也不例外。本來歡歡喜喜的一對戀人眼看就要走進(jìn)婚姻的殿堂，但不幸的命運偏偏降臨到他們的身上，兩個國家竟出現(xiàn)了戰(zhàn)事。在這種背景之下，對戰(zhàn)爭的態(tài)度，直接決定著劇中人物的命運和榮譽。所以當(dāng)居里亞斯選擇決斗并在決斗中死去時，雖死猶榮；而卡米爾詛咒戰(zhàn)爭詛咒殺死她愛人的行為時，雖死猶恥。而在這場決斗中獲勝的賀拉斯，更是獲得至高榮譽。
這是一部悲劇，悲劇的緣起依然是作者所遵循的理性法則。盡管居里亞斯甚至有過動搖和不自信，說：“你們在戰(zhàn)爭中武功赫赫，我擔(dān)心阿爾巴吉少兇多。跟你們交戰(zhàn)，它必敗無疑，命運送上你們，表示對它的拋棄。我看透其中險惡的用心，已把自己看作是你們的臣民”，“國家與友情要做的事完全相左，嚴(yán)酷的極端哪： 眼看阿爾巴做奴隸，還是殺害一個可愛的生命去奪取勝利；我唯一躍躍欲試的大業(yè)，卻必須完成于你的最后咽息！我能有什么祝愿？什么期望？這兩樁事都引起我的憂傷；這兩樁事都違反我的愿望。”可是當(dāng)居里亞斯得知自己三兄弟被選中參與決斗的時候，還是毅然決然地承擔(dān)了起來，說：“友誼、姻親和愛情都阻不住三位居里亞斯，為國事去迎戰(zhàn)三位賀拉斯。”而當(dāng)他的戀人卡米爾希望他不要去時，他說：“我走向光榮的戰(zhàn)場猶如前往刑場。我千遍咒罵眾人的推崇，萬分痛恨阿爾巴的器重；絕望的火焰燒得我心生惡念，竟敢指斥天公，跟它爭訟。你我都是可憐人；但不去天理不容。”在理性的召喚下，居里亞斯最終選擇了決斗，為阿爾巴決斗。而賀拉斯一開始就表現(xiàn)出強烈的愛國之心，把國家名譽和利益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他的選擇沒有像居里亞斯那樣猶豫，顯得非常鏗鏘有力。就是他殺死自己的妹妹卡米爾，也是認(rèn)為她的言行背叛了自己的國家而罪不可赦。
卡米爾不是這部悲劇的主人公，她是作為賀拉斯的陪襯出場的，以此來襯出賀拉斯的愛國精神。她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以及憧憬破滅后對命運的詛咒，在作者看來，都是不理智的，恰恰與賀拉斯的理智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但是這一形象卻閃耀著獨特的光彩，在高乃依的戲劇中成為不可替代的“這一個”。她對生活的憧憬，建立在對居里亞斯的愛情之上。她愛居里亞斯，為愛，甚至不惜力阻居里亞斯參加決斗；而當(dāng)聞知居里亞斯戰(zhàn)死，她發(fā)出悲天咒地的聲音，即使在兄長的威脅下也毫不退縮，最終引來殺身之禍。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高乃依戲劇對理性的崇尚有點過分，甚至達(dá)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但聯(lián)系當(dāng)時的社會背景，就不難理解。17世紀(jì)的法國結(jié)束了封建割據(jù)的時代，建立了君主專制的中央集權(quán)。這種專制制度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的反映，就是要求文學(xué)創(chuàng)作必須體現(xiàn)社會各階層和每個公民都服從國家和民族的利益這條道德規(guī)范，宣傳公民對國家和民族的神圣義務(wù)，頌揚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這是一個重法則、重規(guī)范、重權(quán)威的時代，要求在各個方面都有人人必須遵守的規(guī)范。所以，古典主義戲劇理論涉及的問題雖然廣泛，主要內(nèi)容則集中在三點： 重理性而輕感情；重共性而輕個性；結(jié)構(gòu)上遵從“三一律”。從《熙德》和《賀拉斯》中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些特點。
這部悲劇的語言明確有力，與劇中悲劇人物的性格相一致。第二幕剛開始，居里亞斯在尚不清楚阿爾巴的人選的時候，對自己的國家不怎么自信，認(rèn)為可能會敗給賀拉斯三兄弟，擔(dān)心使阿爾巴處于被奴役的地位。但一旦得知自己三兄弟入選的時候，那種不自信馬上沒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豪情和驕傲。這個時候他的語言顯得擲地有聲。
高乃依的戲劇創(chuàng)作，前期和后期的成就形成非常巨大的反差。前期的悲劇如《熙德》、《賀拉斯》、《西拿》都是法國古典主義戲劇的經(jīng)典之作，歷來為人們稱道，并因此有“法國的米開朗琪羅”的美譽。但他后期的作品，追求離奇的情節(jié)、表面戲劇性及浮夸的辭藻，藝術(shù)性大不如前期作品，其在劇壇上的地位逐漸被拉辛所取代。
(楊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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