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宙斯的兒子坦塔洛斯是西皮洛斯的國王，他得到眾神寵愛而變得狂妄自大。坦塔洛斯偷竊神的酒食，并把自己的兒子做成菜宴請眾神。因此他被打入冥府受到懲罰： 站在沒頸的水中，口渴低頭喝水時，水就退去；果樹的枝條垂在他的頭上，饑餓摘果子吃時，一陣大風便把樹枝和果實吹走。不僅如此，他的頭上懸著一塊巨石，隨時可能落下將他砸死。坦塔洛斯就這樣永遠處在饑渴和恐懼之中。

【作品選錄】

在呂底亞的西皮洛斯山麓有一座富庶的城市，其城名和西皮洛斯山名一樣。眾神的寵兒，宙斯的兒子坦塔洛斯統治著這個城。神給了他一切財富。在大地上，西皮洛斯王坦塔洛斯比任何人都富有和幸福。西皮洛斯山的金礦給他帶來了數不清的財富。任何人都沒有那樣肥沃的田地，任何人的果園和葡萄園也沒那么豐碩和甜美的果實。在眾神寵兒坦塔洛斯的牧場上放牧著大群的細絨毛綿羊、直犄角的公牛、母牛和馳騁如風的馬群。坦塔洛斯王的一切都富足有余。本來他能夠一生都過幸福和富裕的生活，但是，極端的傲慢和狂妄毀滅了他。

坦塔洛斯是眾神的寵兒。奧林波斯眾神常常來到坦塔洛斯的金碧輝煌的宮殿里，同他一起歡宴。眾神不止一次地召喚坦塔洛斯到光明的奧林波斯山上，這是任何一個凡人都沒有去過的。他在那里參加過眾神的會議，并在他父親雷電之神宙斯的宮殿里，同眾神坐在一齊飲宴。這樣大的幸運使坦塔洛斯驕傲了起來。他開始認為自己同行云之神宙斯一樣。當他從奧林波斯山回來時，他竊取一些圣餐和玉液瓊漿，在自己的宮中同凡人們一起享用。甚至在光明的奧林波斯眾神會議上所通過的關于世界命運的決定，坦塔洛斯也把它告訴了凡人；他父親宙斯告訴他的秘密，他沒有保密。有一次，在奧林波斯舉行宴會時，克羅諾斯的偉大的兒子對坦塔洛斯說：

“我的兒子，你希望要什么，你向我要求，我完全滿足你。由于我愛你，我滿足你的任何要求。”

但是，坦塔洛斯忘記了他只是一個凡人，便傲氣十足地回答自己的父親、神盾的持有者宙斯說：

“我不要你的恩賜。我什么都不要。我注定的命運要比不朽的神的命運美好。”

雷電之神對兒子什么也沒有說。他威嚴地皺起了眉頭，但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盡管坦塔洛斯如此傲慢無禮，但宙斯還是喜歡自己的兒子。不久，坦塔洛斯兩次嚴重地侮辱了不朽的神。只有在那時，宙斯才懲罰了這個桀驁不馴的傲慢者。

在雷電之神的故鄉克里特有一只金犬。過去，它曾保護過新生的宙斯和用奶喂過他的神山羊阿瑪爾泰婭。當宙斯成年后，他奪取了克羅諾斯對世界的統治權，他把這只狗留在了克里特保護自己的神殿。埃菲斯王潘達柔斯愛上了這頭美麗而有力氣的金犬，他偷偷地來到克里特，用自己的船把它載走。但是，把這個奇異的動物藏到哪里去呢？潘達柔斯在海上航行時，把這事想了很久，最后，他決定將金犬交坦塔洛斯保管。西皮洛斯王瞞著眾神將它藏了起來。宙斯十分氣憤，他叫自己的兒子、眾神使者赫爾墨斯到坦塔洛斯那里去，要求他還回金犬。風馳電掣的赫爾墨斯一瞬之間便由奧林波斯來到了坦塔洛斯面前，并對他說：

“埃菲斯王潘達柔斯偷了克里特宙斯神殿的金犬，把他交給你保管，奧林波斯眾神都知道，凡人的一切事情都瞞不過眾神！把金犬還給宙斯。當心引起雷電之神對你的憤怒！”

坦塔洛斯回答眾神使者說：

“你用宙斯要發怒恐嚇我沒用。我沒有看見金犬。眾神錯了，它不在我這里。”

坦塔洛斯對天起誓說，他說的是真話。這個誓言使宙斯更加怒火中燒。這便是坦塔洛斯對眾神的第一次侮辱。即使如此，宙斯這次還是沒有懲罰他。

坦塔洛斯在第二次侮辱了眾神并犯下了駭人聽聞的罪行后，終于招致了眾神的懲罰。當奧林波斯眾神聚集在坦塔洛斯的宮中舉行宴會的時候，坦塔洛斯想考驗一下眾神是否洞曉一切。西皮洛斯王不相信奧林波斯眾神無所不知。坦塔洛斯為眾神準備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菜。他殺了自己的兒子佩洛普斯，用他做了一盤外觀美麗的菜，在飲宴時送上給眾神吃。眾神立即察覺到坦塔洛斯的惡意安排，誰都沒有去碰這盤可怕的菜。只有因愛女佩爾塞福涅被劫持而萬分悲痛的女神得墨忒爾沒有注意到周圍，無意中吃下了年幼的佩洛普斯的肩膀。眾神把這道可怕的菜拿起，將佩洛普斯的肉和骨頭放在鍋里，把鍋放在熾熱的火上。赫爾墨斯使用了神力使這個小孩復活了。他站在眾神的面前，比以前更加美麗了，但是缺一只肩膀，因為被得墨忒爾女神吃了。按照宙斯的命令，偉大的神匠赫菲斯托斯用發光的象牙立即為佩洛普斯做了一個肩膀。從此，佩洛普斯的所有后代的右肩上都有一個白色發亮的斑點。

坦塔洛斯所犯的罪行已經超過了偉大的神人之王宙斯的容忍限度。雷電之神將坦塔洛斯打入了其兄弟哈得斯的冥國；在那里，他受到可怕的懲罰。他站在清澈的水中，受著饑餓和干渴的熬煎。水達到他的下頦。他只要低下頭去喝水便可解除痛苦的干渴。但是他只要一低頭，水立即退去，腳下只是焦干的黑土。坦塔洛斯的頭上，是果實累累的果木樹；有多汁的無花果、緋紅色的蘋果，石榴、梨和李子都低垂在他的頭頂；熟透了的葡萄差不多碰著他的頭發。饑餓難挨的坦塔洛斯只要伸手去摘這些鮮美的果實，一陣大風便把這些樹枝和果實吹走。不僅是饑餓和干渴折磨著坦塔洛斯，還有永遠的恐懼在揪著他的心。在他的頭頂上懸吊著巖石，勉強地懸著，隨時隨地都有掉下和壓碎坦塔洛斯的危險。西皮洛斯王，宙斯的兒子坦塔洛斯就是這樣在哈得斯的恐怖王國里受著永遠饑餓、干渴和恐怖的熬煎。

(秋楓、佩芳　譯)

【賞析】

作為宙斯之子，坦塔洛斯在凡間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巨大的財富，眾神如友人一般待他，給他其他凡人無法得到的禮遇。然而極端的狂妄和傲慢使他迷失了自己，他再三地欺騙和侮辱眾神，公然向眾神挑戰，最終受到神的懲罰。他站在地獄里沒頸的水中，看著碩果累累的樹枝垂在面前，卻又饑又渴。一旦他張開嘴，水便退了下去；他伸出手，樹枝和果實就離他而去。更為痛苦的則是持續不斷的對死神的恐懼： 懸掛在他頭頂的巨石隨時有掉下來砸碎他的危險。他所犯下的罪行觸怒了眾神，不得不時時刻刻忍受著饑餓、干渴和恐懼的熬煎。

坦塔洛斯是神的兒子，但他不是神。他企圖與神平等甚至超越眾神，忘記了自己的凡人身份，引起眾神的不滿，受到嚴厲的懲罰。坦塔洛斯的遭遇恰好反映了古希臘時代的一種現實： 人類最初感覺到自己的弱小，不得不屈從于自然界；之后，人類開始逐漸認識自身，發現自己的力量，敢于向自然界發起挑戰。由于認知的局限，人們把在當時不可理解的自然現象視作神的力量。神即是大自然的抽象化存在，擁有各種普通人所不具備的能力。坦塔洛斯作為一個凡人對神的挑戰，實際就代表了人對自然的挑戰。而在當時的情況下，人類的認識水平和能力還遠遠達不到征服自然的程度。因此，不服從的結果就只能是失敗、痛苦甚至毀滅。坦塔洛斯的挑戰注定是一場失敗的挑戰，坦塔洛斯本人也注定是一個失敗的挑戰者。然而，坦塔洛斯的挑戰并非毫無意義。明知神的權威不可侵犯，卻仍舊任性而為，公然向眾神示威，這份勇氣足以令人欽佩。這種渴望自由、張揚自我的個性也正是人類在征服自然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不可否認，古希臘神話有宿命論色彩，但是其中流露出來的自由精神和強烈的自我意識無疑對現代人更具啟發意義。

坦塔洛斯這一文學形象對以后的文學作品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丁的《神曲》就曾借鑒過這一部分內容。在《煉獄》篇里，但丁描寫了生前貪吃的人在煉獄中必須時時聞著樹上的果子和樹葉上的水珠兒所產生的香味，心中燃起飲食的欲望卻得不到果子和水珠兒，因而又餓又渴，身形消瘦。他們需要通過忍受饑渴之苦來贖罪。這正是但丁從希臘神話中有關坦塔洛斯的部分發展而來的，之后也有許多作家或多或少地吸收和借鑒了這部分內容，在作品中發展、變化地運用著。

在對文學作品產生影響的同時，坦塔洛斯式的苦難也映照出現代社會的異化現象——越想得到的東西越得不到，越得不到就越要追尋，現代人始終處于一種從欲求到失落的狀態。在不停的追逐與失落中，上演著一幕幕悲喜劇，而欲望的不斷擴張最終帶給人們的只能是希望的幻滅和無盡的痛苦。坦塔洛斯模糊了神與人之間的界限，與之類似，現代人也常常不能找到自己準確的定位，總是試圖超越他們所無法超越的界限。失敗的結果是不言而喻的。人們在與自己、與他人、與社會、與自然的關系中發現了太多的問題及不和諧因素，這給人類造成極大的困擾。在這樣尷尬的處境中，人們往往會感到一種永無止境的恐懼。社會越是發展，這種恐懼感也就越是強烈。人類在欲求與失落中彷徨無依，在希望與失望間不斷徘徊。對于缺乏歸屬感的現代人來說，需要有一種力量來引導并幫助他們重新認識自己、找回自己。很多文學作品正是對這些問題思考的結果，從中人們不難發現作家的疑問和困惑，以及他們對所謂的解決之道的探索和追尋。

古希臘神話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煥發出奪目的光彩，在今天，它仍然以其豐富、宏大、生動著稱于世，成為后世許多文學家、藝術家靈感和創作的源泉。神話作為一種思維、一種技巧、一種創作方式被人們積極利用著。然而神話的價值決不僅止于此，它所引發的思考在哲學、藝術等領域都有著重要的影響，有著不可估量的價值。由此可見，古希臘神話對現代人的生活依然具有一種啟示意義。在神話中，坦塔洛斯試圖以凡人的力量與眾神抗衡，雖然過程是殘忍的，結果是失敗的，但其中所蘊含的自由精神、自我意識以及帶給人們的對于人生和命運的探索卻是值得我們思考的。

(李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