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列王紀》記述公元651年薩珊王朝滅亡前，波斯歷史上各王朝的興衰大事。選文是關于魯斯塔姆和其子蘇赫拉布的故事。英雄魯斯塔姆漫游到薩曼岡國，受到國王的禮遇。公主塔赫米娜夜訪魯斯塔姆，成就了一段奇緣。得知公主懷孕后，魯斯塔姆給了公主一個玉符，作為以后父子相認的信物。蘇赫拉布生來勇武過人，三歲能與人搏擊，十歲時國內已無敵手。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蘇赫拉布決定尋找父親，并想著打出一片江山作為給父親的禮物。他帶著一隊人馬出發，一路所向披靡。卡烏斯國王修書魯斯塔姆前來勤王，父子二人相見卻不相識，在陣前激烈廝殺。先是魯斯塔姆被打倒，他卻狡猾地找借口逃脫。第二天，魯斯塔姆把蘇赫拉布打倒后毫不留情地將其殺死。蘇赫拉布死前說出自己的身世，并出示玉符，魯斯塔姆悲痛欲絕，向卡烏斯求回生之藥，卻被拒絕。公主聽說殺死兒子的正是魯斯塔姆后，慟哭而亡。
【作品選錄】
蘇赫拉布降生
公主懷孕，整整過了九個月，
產下一子貌美如同皎月。
這孩子簡直又是一個好漢魯斯塔姆，
他酷似納里曼和雄獅勇士薩姆。
塔赫米娜給此子取蘇赫拉布為名，
小臉兒笑時似花兒一樣白中泛紅。
剛過滿月就長得一歲般光景，
頗似扎爾之子魯斯塔姆的身形。
三歲時就已經能搏擊廝斗，
五歲時雄獅般勇士已不是對手。
長到十歲已經是國中無人匹敵，
無人是他對手渾身力大無比。
他身壯如象面色泛著血紅，
兩條臂膀壯得如兩棵勁松。
狩獵時他力大能把雄獅捕獲，
捕獲雄獅不在話下輕松自如。
他腳步敏捷能似駿馬樣飛奔，
他能抓住馬尾拖住馬身。
一天，他來見母親訊問一事，
望母親原原本本說與他知。
他說我與伙伴們相比略勝一籌，
我感到自豪向上天高昂起頭。
我是何人之后是哪家出身，
我告訴人家誰是我的父親？
你如若不把此事對我講明，
可不要怪我對你這母親不敬。
當塔赫米娜聽了孩子的話語，
內心不禁泛起一陣恐懼。
母親忙說讓我說給你聽，
但你不應莽撞聽后你會高興。
勇士魯斯塔姆乃是你的父親，
你是尼拉姆與薩姆的后人。
你貴比天高完全應該自豪，
你是名門之子家族地位崇高。
自從創世主創造世上萬物，
還沒出現一勇士比得上魯斯塔姆。
他生有象般身軀獅子般雄心，
從尼羅河中能把鱷魚生擒。
像納里曼之子薩姆也是世上罕有，
蒼天也無法使他俯首低頭。
說完，她取出魯斯塔姆一封書信，
悄悄地向蘇赫拉布念那信文。
還有三顆寶石三袋黃金，
父親從波斯托人帶給親人。
當蘇赫拉布降生到世界的時候，
他父親命人送來表示問候。
母親說這些東西你一一看清，
是父親帶來的，體現父子之情。
這些東西要留在身邊作為紀念，
或許日后有用你要加意保管。
然后又叮囑此事不可聲張，
千萬不能對阿夫拉西亞伯言講。
阿夫拉西亞伯是魯斯塔姆的死敵，
他治下的土蘭百姓都愁苦憂郁。
他也許由于與你父為敵，
會對你狠下毒手置你于死地。
你父若得知你生得一表人才，
勇士群中也顯出特有的風采。
他定然會把你召到他身邊
讓你我母子分別郁郁心酸。
蘇赫拉布答道在世界之中，
豈能永遠隔斷父子之情。
因何長久不告我門庭世系，
這長時間隱瞞是何用意？
既然我出身高貴門庭顯赫，
這乃是好事又何必瞞我？
人們交口稱頌古代勇士英雄，
當今，人們都把魯斯塔姆稱頌。
如今我要率領一支土蘭的兵丁，
組成大隊人馬啟程出征。
我要征討波斯統率復仇大軍，
讓我馬蹄下的征塵蔽日遮云。
我要把卡烏斯驅趕下他的王座，
砍斷圖斯雙腿使他無法廝殺拼搏
要殺盡古爾金古達爾茲與吉夫，
努扎爾古斯塔赫姆和巴赫拉姆。
寶庫寶座王冠要給魯斯塔姆，
讓他成為卡烏斯的江山之主。
然后揮師北向從波斯打到土蘭，
與土蘭的國王決一死戰。
我要奪取阿夫拉西亞伯的寶座，
揮動長矛把天際的太陽挑落。
我要請你作波斯的王后，
橫掃宇內征服天下蕩平九州。
有魯斯塔姆與我父子二人，
看哪個膽敢在世上為王稱尊。
當環宇之中充滿日月的光焰，
那里還顯出天際的星星點點。
魯斯塔姆與蘇赫拉布之戰
蘇赫拉布手執長槍向戰場奔去，
心中為母親囑咐感到驚異。
他們二人來到一片不大的平地，
開始搏斗先用的是短小兵器。
后來打得長槍都剩下槍桿，
戰馬相逢時都把馬頭撥向左邊。
后來他們都抽出印度戰刀，
刀鋒相撞霎時火星亂冒。
二人激烈搏殺刀刃變成鋸齒，
殺得天昏地暗似乎到了世界末日。
刀戰之后又揮舞沉重大棒，
棒來棒往棒棒飛舞在頭上。
廝殺多時二人都氣喘吁吁，
戰馬奔騰但勇士仍滿心怒氣。
激烈的戰斗中擊碎雙方鎧甲，
敗鱗殘甲紛紛灑落在馬下。
戰馬力竭兩位勇士也力竭神疲，
他們臂膀手掌也松軟無力。
汗透征衣嘴里充塞著灰塵，
口干舌燥發出沙沙的聲音。
激戰稍停，二人遠遠對望，
父親心中痛苦兒子滿懷悲傷。
人世呵你陰錯陽差不盡人意，
禍福難測成也在你敗也在你。
此刻這二人刀兵相向四目圓睜，
失卻了理智也毫無父子之情。
即使是牲畜也認得自己的幼崽，
不管野驢在草原魚兒在大海。
而人卻由于私欲也由于貪心，
嫡親互不相認彼此視為敵人。
魯斯塔姆心想此人勇如巨鯨，
在戰斗中從未遇到過這樣的英雄。
我曾輕而易舉地戰勝白妖，
但遇到今天的對手看來不妙。
此人不過是一個無名小輩，
一無震耳名聲，二無顯赫高位。
但是今天在兩軍陣前眾目睽睽，
我確實已無心再戰，意冷心灰。
這二人暫時罷手拉開一段距離，
他們的戰馬也因此而得以喘息。
二人突然張弓搭箭彼此對射，
羽箭在戰場紛飛往來穿梭。
箭矢紛飛噗噗落在地面，
似秋風乍起橫掃落葉一般。
他們都身披鎧甲內有虎皮征衣，
箭雖鋒利但并未觸及軀體。
箭戰不分勝負二人心中焦急，
忽又揪作一團彼此抓住征衣。
魯斯塔姆平素有移山之力，
戰斗時乘勢能把高山舉起。
英雄神力無窮力可移山，
在他手中堅石也蠟樣松軟。
他一把抓住蘇赫拉布的腰帶，
想把他從馬鞍上拉拽過來。
但那小將身軀卻紋絲不動，
魯斯塔姆反變得力竭計窮。
無奈他只得把雙手松開，
小將腰帶牢靠使他感到奇怪。
此時，兩位勇士都已力竭筋疲，
激烈搏斗后心想罷戰喘息。
但蘇赫拉布又從馬鞍抽出大棒，
手執大棒催馬奔向前方。
一棒狠打在魯斯塔姆肩頭，
魯斯塔姆中棒渾身疼痛難受。
蘇赫拉布見狀說，喂，勇士，
這棒打下我看你已力不能支。
你胯下戰馬還有點驢子的力氣，
然而勇士已經體力不濟。
你鮮血如注染紅了大地，
一股憐憫之情從我心中泛起。
你雖然是一位身軀魁梧的將軍，
但如今年邁體衰失卻了青春。
魯斯塔姆對他只字也未回答，
感到驚異與疼痛所以不愿回話。
這二人誰也無法在搏斗中得勝，
雖酣戰多時誰也無法占據上風。
他們各自撥轉馬頭擺脫對方，
兩人都默默地深思細想。
突然，魯斯塔姆催馬沖向敵軍，
似一頭豹子沖入了獸群。
蘇赫拉布見狀也抖一抖韁繩，
緊催戰馬沖入了波斯軍中。
沖入波斯軍中一陣亂砍亂殺，
多少波斯將士慘死在他手下。
他人馬到處兵卒們紛紛逃散，
左沖右突如狼入羊群一般。
魯斯塔姆猛然想到自己失算，
卡烏斯國王可能陷入危險。
這土蘭兇悍的小將沖殺過去，
他全身披掛又有堅強的手臂，
豈不太險，于是他掉頭沖回本營，
擔心蘇赫拉布在營中逞兇。
他見蘇赫拉布在他營中大殺大砍，
地上一片片殷紅血灑平川。
小將似一頭雄獅沖入眾獸群中，
手臂與鎧甲都被鮮血染紅。
魯斯塔姆見他渾身血跡，
不禁大喝一聲沖將過去。
他說土蘭人你也太為猖狂，
波斯軍中無一人向你舉起刀槍。
你為何不與我比試較量，
卻狼一般驅趕與虐殺群羊？
蘇赫拉布聞言也不相讓，
說土蘭軍卒何罪？他們也只是觀望。
我方士卒并無一人前來傷你，
是你撥轉馬頭先沖殺過去。
魯斯塔姆說今日天色已晚，
明日太陽升時你我前來再戰。
明日一早我們再決勝負，
看哪方軍士為他們將官痛哭。
如今大地上早已是星光灑遍，
到明天有人兵敗疆場有人高堂華宴。
你刀法出眾又兼箭術純熟，
或許不會遭難不會敗在他人之手。
今天我們血戰竟日暫且收軍，
看明天造物為你安排什么命運。
蘇赫拉布打倒魯斯塔姆
當光輝燦爛的太陽伸展開翅膀，
烏鴉似的黑夜忙把頭埋藏。
魯斯塔姆連忙穿好虎皮征衣，
翻身躍上自己的駿馬龍駒。
這一夜軍中并無一人解帶寬衣，
因對方大軍就近在咫尺之地。
他又把鐵的頭盔戴到頭上，
策馬直奔昨日搏殺的戰場。
人間痛苦全來自貪心不足，
清心寡欲能立時擺脫痛苦。
那邊蘇赫拉布與眾位將官，
在樂曲聲中暢飲擺開酒宴。
他對胡曼說這雄獅般將軍，
昨日在戰場與我打得難解難分。
他生了與我一樣高大的身軀，
激烈廝殺他并不感過分吃力。
他的臂膀身軀與我一模一樣，
似乎造物主曾經兩相衡量。
我一見他就感到親切激動，
從內心深處泛起一陣親情。
我臨行時母親曾告我父親特征，
我心里狐疑不定但未對他言明。
我猜想他一定是魯斯塔姆，
像他這樣的勇士屈指可數。
千萬別讓我與父親對陣廝殺，
父子對陣可是天大的笑話。
在創世主面前我還有何顏面，
我會羞愧難當痛苦無顏。
為人之子決不能與生父為敵，
那樣到彼世也無容身之地。
在世界王公貴族面前我會丟盡顏面，
波斯與土蘭兩軍將士都會口出怨言。
人人都要指斥我忤逆弒父，
今生與彼世再不會有我立足之處。
這場廝殺使我永遠無法抬頭，
糟就糟在父子拼斗鮮血迸流。
胡曼說過去我也曾有幾番爭斗，
有機會與魯斯塔姆交手。
你想必聽說他在馬贊得朗，
如何英勇地揮舞他的大棒。
此將的戰馬倒是頗似拉赫什，
但并不像拉赫什那樣狂奔飛馳。
夜色已深眼看到了二更，
營外值更哨兵的喊聲傳入耳中。
勇士蘇赫拉布滿懷戰斗豪情，
起身離席直奔自己的大營。
次日一早當太陽升起在東方，
壯士一覺醒來神清氣爽。
蘇赫拉布穿戴好戰袍與征衣，
頭腦里想著戰斗心中又有些猶疑。
他高聲呼叫著沖向戰場，
手中揮舞著他的牛頭大棒。
見到魯斯塔姆他面帶笑容，
似乎昨夜他二人同宿一營。
他說昨夜將軍睡好今晨起身可早？
今日如何比試將軍可曾想好？
讓我們放下弓箭與仇恨的鋼刀，
捐棄前嫌握手言歸于好。
讓我們棄鞍下馬席地而坐，
用美酒驅散仇恨與不和。
讓我們在創世主面前立下誓言，
從此永罷刀兵不再交戰。
要廝殺讓其他將領廝殺拼斗，
你我開懷暢敘共飲美酒。
我一見到你便感到與眾不同，
從心底泛起一股脈脈的親情。
你定然是勇士之子門庭顯赫，
你應把你的門庭世系如實告我。
我曾經一再詢問你的姓名，
別人未曾告我你自己應該講明。
你既然走上戰場與我交戰，
自己的姓名因何對我隱瞞？
我猜想你一定是勇士扎爾之后，
扎別爾的天下知名的魯斯塔姆。
魯斯塔姆答道你一心尋求榮譽，
今天這番話又從何提起。
昨天你我已有一番兇殺惡戰，
今天我怎會受你巧言欺騙。
你還年輕但我已不是孩童，
我已準備好與你作一番拼爭。
讓我們較量爭斗分出個勝負，
勝負分明才符合創世主意圖。
這里本是你死我活的戰場，
不必細問姓甚名誰何處是家鄉。
我征戰一生歷盡了滄桑，
決不會輕信人言受騙上當。
蘇赫拉布對魯斯塔姆說，老將呵，
我良言相勸你卻執意不聽。
我心中本來抱有一個愿望，
當你面臨末日魂飛命喪，
好有個后人為你舉哀送終，
把你的遺體葬入墳塋。
既然你的性命掌握在我手中，
我就按造物意旨給你送行。
說話之間二人翻身下馬，
站到地上依然是全身披掛。
他們各自把戰馬拴到石上，
然后走到場上內心悲愴凄涼。
他們像兩頭獅子糾打到一起，
熱汗混著鮮血從身上下滴。
從黎明時分直打到烈日當頭，
難解難分你有一招我還一手。
蘇赫拉布像發情的象猛一探身，
伸開巨掌一下子抓住敵人。
抓住魯斯塔姆腰帶往懷中一拽，
用盡力氣似要把大地撕裂。
他猛然發力憤怒地一聲吼叫，
竟把雄獅般的魯斯塔姆撂倒。
他似一頭怒象撲到對手身上，
把他提起來又摔到地上。
然后，他以膝頭抵住對手胸腹，
魯斯塔姆渾身與臉上沾滿泥土。
像是雄獅捕捉住一頭野驢，
揮拳便打打得野驢瀕臨咽氣。
然后，他又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想把頭顱割下結果對手。
這時魯斯塔姆方才張口開言，
說有個規矩不能對你隱瞞。
你是一位力搏雄獅的勇將，
你精通套索刀槍以及大棒。
我們這里原本有一個規矩，
這規矩與你們的習慣或有差異。
如若一位勇士與人搏斗，
他武藝高強戰勝了對手，
當他把對手首次打倒占了上風，
但不應立即下手結果對方性命。
如若二人起身從頭再斗，
他第二次又打倒了對手。
這第二次就可下手結果對手性命，
時至今日這一規則我們一直奉行。
他為求得活命逃脫巨龍之爪，
才杜撰出這個規則施展巧計一條。
勇敢的年輕人居然信以為真，
那老將講的一切他完全相信。
一是自執勇敢無敵二是命運決定，
三是由于慷慨豪爽的勇士之風。
他放開對手縱馬來到田野之上，
田野上麋鹿成群來來往往。
他忽然興起開始追逐獵物，
完全忘掉與他搏斗的魯斯塔姆。
后天色已晚蘇赫拉布收兵回營，
胡曼見勇士歸來忙問戰情。
蘇赫拉布把魯斯塔姆戰場之言，
詳詳細細向胡曼轉述一遍。
胡曼聽罷便說，唉，你太年輕，
或許為此你要斷送自己性命。
像將軍如此臂膀如此身軀，
這樣的駿馬這樣高超的武藝，
制服他像把一頭獅子裝入牢籠，
造化便賜給他超凡的神力。
如若他的雙腳踏上一塊石板，
石板上便有兩個腳印深陷。
他的巨大神力曾使他感到麻煩，
他本心并不希望力大無邊。
那時他曾向造物主苦苦祈求，
祈求造物應允他一項要求，
從他身上減掉些力氣，
讓他做事行路輕松順利。
當他向造物主講明了難處，
巨大的身軀便立即輕松自如。
可是今天又正需要膂力，
與蘇赫拉布搏斗擔心力不能敵。
他開口祈求說萬能的主，
萬請開恩把你的奴仆佑助。
我希望你仍賜我原來的膂力，
希望你使我像當初一樣力大無敵。
于是造物主滿足了他的愿望，
把當初減掉的力氣又加到他身上。
他轉身離開池塘又回到戰場，
仍然是憂心忡忡臉色蠟黃。
只見蘇赫拉布箭一般前沖，
套索挽在手臂手執一把強弓。
他耀武揚威發出獅子般的吼聲，
他的黃馬奔騰大地為之震動。
看著這小將如此英雄豪勇，
魯斯塔姆不由得心頭一驚。
他暗自思量心中細加盤算，
自料不敵驚愕之外又添愁煩。
蘇赫拉布看到魯斯塔姆的模樣，
少年氣盛仍不把他放在心上。
當他走近魯斯塔姆仔細端詳，
見他渾身是力頭頂上有一股靈光。
他開口說勇士，你已敗在下風，
此番回來莫非仍要拼爭？
你心不誠出言句句失真，
你應講明此番回來的原因。
莫不是你已經厭倦了人生，
又來與雄獅搏斗白白斷送性命。
我可以再一次向你保證，
看你年邁體衰再饒你一命。
魯斯塔姆聞言回答蘇赫拉布，
你雖力敵千軍但萬勿過于自負。
在這戰場上你不要大言欺人，
你無非憑血氣之勇傲視我軍。
雄獅呵，你與我老將再次較量，
看你會得到一種什么下場。
蘇赫拉布慘死于魯斯塔姆手下
他們二人又一次把戰馬系牢，
厄運此時在他們頭上籠罩。
命運不濟一個人處處為難，
花崗石也變得如同蠟樣松軟。
他們二人重又搏斗廝殺起來，
雙方都緊緊抓住對方腰帶。
蘇赫拉布統帥有矯健的身手，
但天不作美氣數到了盡頭。
魯斯塔姆怒從心起探出巨掌，
一把抓住那戰豹的項頸臂膀。
他用力把年輕勇士腰身壓彎，
也是命中注定小將全身癱軟。
魯斯塔姆猛地把他打翻在地，
提防著他會奮力掙扎站起。
刷地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
在聰明的兒子身上劃開血口。
每當你心起殺機惡生膽邊，
你的匕首就會被鮮血沾染。
如若天命意欲置人于死地，
你身上的汗毛也根根豎立。
年輕人身軀一掙一聲長嘆，
與人間善惡從此永遠絕緣。
他對對手說我這是自作自受，
我命當絕不過是假你之手。
不應怪你要怪傴僂的蒼天，
它讓我出生又匆忙把我送入黃泉。
我的同齡人還在優游嬉戲，
我這樣力壯身強卻要葬身地底。
母親讓我把父親信物帶在身邊，
此生無緣再不能與父親見面。
我想見生父到處把他尋覓，
如今一死帶走對他的情意。
我身軀雖亡但心中懷有遺恨，
臨死也無緣見到生身父親。
縱然你變為海洋中的游魚，
或者化為黑夜的漆黑的陰影，
或者離開大地升上高空，
變為高掛蒼穹的一顆星星，
當我父發現我已黃土掩身，
也定會前來為我報仇雪恨。
那些公卿貴人朝中的文武，
會把這信物帶給魯斯塔姆，
告他蘇赫拉布已被打翻在地，
臨終時還把他探聽尋覓。
魯斯塔姆聞聽此言大吃一驚，
登時眼前昏黑人事不省。
他只覺得身軀一軟跌倒在地，
失去了知覺當場昏死過去。
等恢復了知覺時開口動問，
聲音顫抖話語中伴著呻吟。
快告我你有什么魯斯塔姆信物，
他不配為勇士真是奇恥大辱。
我就是魯斯塔姆讓我不要活在世上，
讓薩姆之子為我送終舉喪。
他撕掠著頭發不住地號叫，
胸中熱血沸騰痛苦心焦。
蘇赫拉布見他如此激動，
也猛然身向后仰人事不省。
醒來后他說原來你就是魯斯塔姆，
你居然殺死我，這樣狠毒。
我曾想方設法向你探詢，
但你咬定牙關毫不動心。
現在你可以把我鎧甲解開，
使我的身體裸露出來。
你會看到你的玉符戴在我手臂，
看我承受你這父親什么恩惠。
當初金鼓齊鳴我率軍出征，
母親淚流滿面憂心忡忡。
她因我出征而痛苦哭泣，
把這玉符系在我的手臂。
她說這是父親的信物，
珍藏在身邊日后定有用處。
如今可以它為證但又有何益，
兒子在父親面前眼睜睜死去。
魯斯塔姆解開鎧甲看到寶珠，
頓時悔恨交加撕開自己的衣服。
他說軍中勇士人中的英雄，
萬想不到你竟在我手中喪生。
他悲痛得亂扯自己的頭發，
血淚合流抓土往頭上拋撒。
蘇赫拉布說一切已于事無濟，
遇到這事何必落淚悲泣。
切不要這樣枉然摧殘自己，
過去的事就讓他成為過去。
當光燦燦的太陽已然西墜，
魯斯塔姆尚未從戰場返回。
軍中派出二十名勇士前去打聽，
打聽戰場上的經過情形。
只見兩匹戰馬在戰場佇立，
馬渾身是土卻不見魯斯塔姆蹤跡。
這二十人在戰場尋找勇士，
不見魯斯塔姆在馬上奔馳。
他們料想魯斯塔姆已然犧牲，
勇士們低垂下頭悲痛充滿心胸。
于是撥轉馬頭去給卡烏斯報信，
說只見坐騎不見魯斯塔姆本人。
霎時間軍營中哀聲四起，
人們心頭充塞著悲痛與焦急。
卡烏斯國王下令鼓角齊鳴，
統帥圖斯聞訊走出大營。
國王卡烏斯向軍士傳下命令，
說速去戰場查看實際情形。
快去看是否蘇赫拉布占了上風，
他若得手必將危及我們都城。
如若勇士魯斯塔姆死于敵手，
波斯還有什么人去與他拼斗。
我們要像賈姆席德一樣逃亡，
一起向荒野與山岡四處流浪。
現在我就應該集合全軍，
出其不意傾全力襲擊敵人。
當波斯軍中眾人亂作一團，
蘇赫拉布對魯斯塔姆開言：
現在，我的壽命已瀕臨終點，
土蘭軍士面臨風云驟變。
愿你能發善心勸阻國王，
不要派兵窮追把我軍殺傷。
他們跋涉奔襲全是受我鼓動，
是我統領他們到波斯遠征。
我曾以勝利前景賦予他們以希望，
鼓勵他們使他們始終斗志昂揚。
著名的勇士呵，我何曾承想，
在生身父親手下魂飛命喪。
我希望他們從此地平安撤軍，
愿你們以禮相待不視為敵人。
我曾拋起套索把一名勇士捕獲，
關在監牢至今也未放出。
我多次向他打聽你的蹤跡，
我猜想當時看到的是你。
可是他卻胡編了一通讕言，
讓他世人唾棄遺臭萬年。
他的話使我完全失望，
青天白日登時一片昏黃。
他是個忠心耿耿的波斯將軍，
你不必找他計較去報仇雪恨。
臨出征時母親給了我個信物，
我雖收下但沒有看重這個玉符。
這也是際遇命運在冥冥中寫就，
我注定要命喪自己的生父之手。
我來如閃電去似一陣輕風，
或許天堂之上再與你歡樂相逢。
我從痛苦中解脫氣絕身亡，
眼中含著熱淚心中充滿悲傷。
魯斯塔姆猛地跳上馬鞍，
心中充滿悲戚嘴里一聲長嘆。
他因自己的行動而深感痛苦，
高聲嘶叫著沖向自己的隊伍。
(張鴻年 譯)
注釋：
尼拉姆即魯斯塔姆的曾祖納里曼。
阿夫拉西亞伯是波斯敵國土蘭國王。
圖斯是波斯一著名勇士。
薩姆之子指扎爾，魯斯塔姆之父。
【賞析】
波斯詩人菲爾多西以畢生精力創作了史詩《列王紀》?！读型跫o》共約6萬個聯句，結構宏大，語言優美，洋溢著英雄氣息，把伊朗古代的神話傳說、勇士故事、阿拉伯人入侵所激起的波斯人愛國情緒以及新興的達里波斯文學語言完美結合在一起，使豐富的古代傳說增加了反抗異族侵略的內容及文學色彩。
史詩分三個部分： 神話傳說、勇士故事和歷史故事。勇士故事部分約占全書的一半篇幅，其中最著名的是“四大悲劇”，即“伊拉治的悲劇”、“蘇赫拉布的悲劇”、“夏沃什的悲劇”、“埃斯凡迪亞爾的悲劇”。選文“魯斯塔姆與蘇赫拉布的故事”就出自這“四大悲劇”。
詩人對勇士的描繪是《列王紀》中的著意之筆，而勇士群中的中心人物就是擁有高大形象的民族英雄魯斯塔姆。他出身皇族，是著名勇士薩姆之孫，扎爾之子。他自幼身強力壯，膽識過人，還未成年便殺死難以對付的白象。此后，他便以波斯第一勇士的面貌出現在與敵國交戰的戰場上。蘇赫拉布是他與薩曼岡公主之子，父子倆從未見過面。蘇赫拉布長到十四歲的時候，問母親自己的出身世系，母親便告訴了他，并把魯斯塔姆的玉符系在他的臂膀上。抱著“寶庫寶座王冠要給魯斯塔姆，讓他成為卡烏斯的江山之主”的大志，蘇赫拉布出發去尋找父親。像荷馬史詩中的阿基琉斯一樣，勇士身上最突出的特征是超人的力量與勇武的精神。他率領大軍不辭辛苦，萬里遠征，所向披靡，節節勝利，直至父子二人陣前相遇。蘇赫拉布曾想盡辦法詢問對手將官的姓名，但均沒有得到確切回答。他也曾幾次當面向魯斯塔姆詢問，但魯斯塔姆始終避而不答。像荷馬一樣，菲爾多西也把這一切歸于命運。在無法違抗的命運的安排下，蘇赫拉布與父親交手了： 第一次交手，魯斯塔姆被蘇赫拉布打倒后狡猾地找借口逃脫。蘇赫拉布雖逃避了弒父的悲劇，第二次交手時卻被生父毫不留情地親手殺死，臨死前說出自己尋父的心愿。魯斯塔姆得知真相后悲痛萬分，卻挽回不了兒子的生命。在詩人筆下，“殺子”似乎成了一個定式。蘇赫拉布的悲劇如此，其他的三個悲劇也是如此，年輕的英雄們無可挽回地逝去了，而他們強權的父親們卻依然風光地活在世上，這完全迥異于西方文學中的“弒父”情結。詩人在蘇赫拉布悲劇的開頭，就提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難道注定年輕人在世上得意洋洋？難道注定年邁的命喪身亡？”
這個問題反映了東西方文化上的差異。在西方文學中，父子沖突往往以兒子的勝利為終結，無論是神話、史詩還是戲劇中都有“弒父”情結，如古希臘神話中的宙斯就是在推翻父親的統治后登上天帝寶座的。對父權的反抗，實際上反映了西方人的主體意識和個體意識，這種不懼權威、追求平等的抗爭精神在西方文化中一直得以傳承和發揚。而在東方文學中，則表現兒輩對父輩傳統的墨守或屈從，沖突的結果是父輩取得了勝利，往往以兒子的被殺而告終?！读型跫o》的四個悲劇中，伊拉治被兩位兄長謀殺，其余三位蘇赫拉布、夏沃什、埃斯凡迪亞爾都直接或間接地死于他們的父親之手。對于父權的嚴酷，王子們都表現為令人吃驚的順從或默認。比如蘇赫拉布，雖然像他父親一樣神勇萬分，但在他身上，這種以勇敢為中心的英雄主義精神卻被一種極為強烈的忠孝之情所代替。他在出發前，抱著要打出一片江山獻給父親的美好心愿；在被打倒后，得知對方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盡管心存怨恨，但在臨死前還是原諒了父親，說“這也是際遇命運在冥冥中寫就，/我注定要命喪自己的生父之手。/我來如閃電去似一陣輕風，/或許天堂之上再與你歡樂相逢。”把自己的不幸死去歸結為命定如此，并且對自己的父親表現出無限留戀之情。這種殺子的定式和西方文學中的父子沖突結局截然相反，其原因可能是西方文明源于海洋文明，波斯等東方文明屬于農業文明。在農業文明社會中，擁有經驗的年長者擁有絕對的權威地位，年長為尊，這種權威地位不容置疑。另外，農業文明的社會結構決定了個體存在的無意義，不允許個體的自由意志和思想叛逆，所以特別強調忠誠與服從，因而這種“殺子”情節的出現就不足為怪了?？梢哉f，魯斯塔姆身上最大的特點就是忠誠和勇敢，而蘇赫拉布則是孝悌，魯斯塔姆殺死蘇赫拉布是符合東方倫理觀念的，這也是作者思想的折射，因而蘇赫拉布的悲劇是注定的。
(房明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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