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小姐·[愛爾蘭]葉芝》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作品提要】
一場大饑荒來臨，村民們只有等死。兩個魔鬼趁機化身為商人，用錢購買村民的靈魂，而村民們也心甘情愿用靈魂來換取可供生存的金錢。凱瑟琳小姐打算將自己的錢財遣散給村民們，讓他們有飯吃而無須出賣靈魂。但是魔鬼偷走了她的錢財，凱瑟琳小姐于是決定將她的靈魂賣給魔鬼，因為她的靈魂是最值錢的，這些錢可以用來遣散給村民們。她的高貴最終得到了回報，凱瑟琳小姐被帶入了天堂。
【作品選錄】
第三場
凱瑟琳伯爵小姐房子的大廳。左邊有臺階通往一祈禱室。右邊是一堵掛著織畫的墻，跟祈禱室的結構多少有點相似。靠墻處放著一把大椅子。中間有兩三道拱門，透過門隱約可見園里的樹木。凱瑟琳正跪在祈禱室內的神壇前;神壇上方掛著一盞長明燈。艾立爾上。
艾立爾我來勸你趕快離開這城堡并逃出這片樹林。
凱瑟琳從神壇前站起，走進大廳。
凱瑟琳這兒有的罪惡，
從這里一直到大海哪里會沒有?
艾立爾派我來的那些人走起路來無影無蹤。
凱瑟琳那么人們說的話是真有其事了，
說些你見到聽到別人見不到聽不到的東西。
艾立爾那時我正睡在床上，當我睡著的時候
我的夢變成了一團火，在火光中
有個人在走著，許多鳥圍著他頭頂在飛。
凱瑟琳我聽說一個古老的神是那樣走路的。
艾立爾也許他是一位天使;
小姐，他要我叫你離開這片樹林。
你只能帶上你年老的養母
和幾個侍候的人住進山里，
在音樂聲和粼粼的波光中生活，
直到這罪惡的日子終于過去。
因為在這里，等著你的是恐怖的死亡，
某種難以想象的罪惡，某種虛構故事
都編造不出的黑暗，連太陽和月亮
都黯淡無光。
凱瑟琳不，那不是天使。
艾立爾這幢房子
你得交給一位可信任的老人，
叫他收容所有饑餓或流浪的人們，
趁這兒還有吃的和住的。
凱瑟琳他叫我到那
沒有人跡，只有天鵝嬉水的地方，
當樹葉在我們的門上投下了濃蔭，
你就在那兒彈撥起你的琴弦，
當黑夜用寂靜和微弱的燭光
把愚蠢的太陽趕走，你就在
沙沙的蘆草中伴我聊天。啊不—不—不!
我不能。雖然我在哭泣，但我哭泣
并不是因為那里的生活將無比快樂，
而這兒卻無路可走。我哭泣，
也不是因為我渴望看著你的臉，
我哭泣只是因為一夜的祈禱使我疲乏。
艾立爾(拜倒在她面前)
讓那創造人類、天使、魔鬼以及
饑饉與富足的上帝去救他的造物吧，
因為當我們眼看著自己的努力歸于徒勞，
我們的心也枉自破碎。
凱瑟琳那沉寂將如何結束?
艾立爾除了靈魂得救還有什么辦法?
凱瑟琳你見過我落淚，
而我能見到你的手按在地上發抖。
艾立爾(顫抖地)我只想到靈魂得救。他是個天使。
凱瑟琳(背轉向他)不，不是天使，只是古老的神祇。
他們在世上漫游為的是喚醒人們的心——
那被情欲支配的高傲的心——這顆所有天使
離開九天都是為了使它入睡的心。
她走向祈禱室的門;艾立爾猶豫地向她伸出緊緊抱著的兩手，然后讓手垂下。
凱瑟琳別向我伸出哀求的雙手。
這顆心永遠不會蘇醒，我已向她那顆
被各種悲哀刺透的心發過誓，
我將在這神壇前祈禱，直至我的心
像棵樹一樣直長到天國，在那里
讓枝葉發出沙沙聲，直到上天拯救萬民。
艾立爾(已站起)當這樣偉大的人對著
這么渺小的我在講述愛，雖然將他拒絕，
除了伸出哀求的雙手他還能做什么?
他知道這雙手所求過多，只有
讓它們在身旁垂下。
他向大廳門口走去。凱瑟琳伯爵小姐向他走近幾步。
凱瑟琳要是古老的傳說真有其事，
女皇嫁了牧羊人，國王娶了求乞女;
那么上帝的生命之水流經你的心田，
定會使你高于國王或女皇;成了空水罐的
是我而不是你。
艾立爾我沉默不語，
卻把什么都說了，還是讓我留在你身邊吧。
凱瑟琳不，不，不要在我的心發抖的時候。不，
但你會聽到風聲、水聲和鳥聲，
你會得到我所渴望的平靜。
艾立爾讓我吻你的手。
凱瑟琳我來吻你的額頭。
可是我仍舊要你離開。別說話;
有的女人命令男人去海底盜取皇冠，
或去兇龍看守的山上竊走蘋果，
或其他種種用來試探男人的心
和意志的事情，正像她們下命令時
帶著顫抖的心，我在把這一重任
托付你時，也在顫抖。請你離開，
靜靜地離去吧，再別回頭。
再見，請不要回頭看我;
千萬記住，我不要你回過頭來。
(艾立爾下。)
我從未向他問起他那受傷的手，
而現在他已走了。(她向外張望。)
我看不見他，外面是一片漆黑。
但愿我的想象和我的心靈
能像這圣火一樣毫不顫動!
她緩步走進祈禱室。遠處傳來警鐘聲。兩商人匆匆上。
商人乙他們正在敲響警鐘，要不了多久，
他們就會追上我們。
商人甲(走向一扇邊門)這里是珍寶庫。
我命令過你把他們全都弄睡。
商人乙是天使或者她的祈禱保護了他們。
進入珍寶庫拿了幾袋珍寶出來。商人甲一直在祈禱室門口聽著。
商人甲她已睡著了。
商人乙從后面一拱門出，停住腳步傾聽。袋子擱在他腳旁。
商人乙我們已拿到了全部珍寶，
在他們追到我們之前趕快離去。
商人甲我有個把她爭取過來的計劃。
商人乙在他們念著禱告
抓住我們之前，你有足夠的時間
把她殺死，并帶走她的靈魂;
他們在搜尋西樓。
商人甲那也許不成。
我們對抗不了手持武器的天使軍。
她的靈魂只有出于自愿才能屬于我們;
但我卻有辦法得到它，因為我屬于
第九個也是最大的地獄，那兒人人都是國王。
小姐，我們有值得高聲傳揚的喜訊。
凱瑟琳醒來，向祈禱室門口走去。
凱瑟琳誰在叫我?
商人甲小姐，我們帶來喜訊。
凱瑟琳你們是干什么的?
商人甲我們是商人，我們熟悉世界之書，
因為我們走過它的每一頁;在那里
我們讀到過和你有關的最新消息;
還看到城堡的大門洞開，便進去
找人說句話兒。
凱瑟琳大門洞開，
為的是讓每個挨餓或受驚的人
都會得到幫助或者受到歡迎。
但你帶來消息，請說吧。
商人甲我們遇見一個人
他正病倒在愛倫的沼澤地，
他就是你差去買牛的。在金發坡那邊
我們看到你那滿載谷物的船只都因為沒有風
在夜幕下靜靜躺著;倒映在海水中的
燈光就跟那船只一樣紋絲不動。
凱瑟琳感謝上帝，在我房里還有些錢，
可以向貯有谷子的人將糧食買下，
使貧苦的饑民富裕興旺起來。
但是你們周游各地見多識廣，
可知這饑荒何時才能結束?
商人甲一天跟一天相同，
竟全無改變的跡象，麥子枯萎，
牛群死亡，這些都不會改變。
凱瑟琳你們可聽說過買賣靈魂的魔鬼嗎?
商人甲有人說他們的頭是狼頭，
他們的四肢——被地獄之火烤干了——
來去迅如風暴;另外也有人說，
他們長得粗壯而矮小;又有人說
他們跟常人相差無幾，只是又高又黑，
喜歡到處游蕩——小姐，就像我們一樣——
但人人都承認他們的外表有種魔力，
他們會使人們低頭彎腰，會撒出一張
捕捉靈魂的網，要不是你用黃金
向他們賄賂，眾人都會拿靈魂跟他們交換。
凱瑟琳贊美上帝我很富有!他們為何要賣靈魂?
商人甲當我們從大門進來時就已看到，
你的門房睡在自己的一角——那靈魂
實在太小值不了一百個小錢，
可是他們愿出一百塊大銀幣把它收買。
至于像你這樣的靈魂，我聽他們說，他們愿出五十萬甚至
更多的大銀幣。
凱瑟琳一堆銀幣怎么能買下一個靈魂?
難道綠草覆蓋的墳墓竟這么叫人害怕?
商人甲有人賣了它是因為金錢閃閃發光，
有人是因為對墳墓懷有恐懼之心，
有的是因為看到自己的鄰居賣過，
還有的是因為在丟掉希望，失去歡樂，
放棄抵抗，伸手歡迎地獄的烈火
以及扯滿風帆出外冒險中
自會感到一種欣喜歡樂。
要是你失去了金錢，大家都會
匆匆趕來——充滿著失落者的歡愉。
凱瑟琳商人，在你的聲音里有樣東西
使我害怕。當你談到一個人
怎么會失去靈魂和失去上帝，
你的眼睛在閃光。當你談到
我的錢會如何幫助人們，你們兩位——
對不起，商人——似乎在笑。
商人甲一想起來
我就想笑： 這些人竟像吊在婦人的鞋帶上
蕩來蕩去——在他們下面
是一片永不熄滅的熾熱的火焰。
凱瑟琳你身上有些東西叫我害怕;
一些我們身上沒有的東西;你可是
出生在地球某個最遙遠的角落?
一直在門口傾聽的商人乙走上前來。這時有說話聲和腳步聲傳來。
商人乙走吧——他們已經到了過道——快，
他們會認出我們，會用贊美瑪麗亞的辭句
來凍結我們的心，用圣水來燒灼
我們的皮。
商人甲再見，因為在天亮之前
我們還得跑很多里路，
我們的馬在焦躁地跺著大地。
商人下。一群農夫從另一扇門上。
農夫甲請原諒，小姐，我們聽到了一點動靜。
農夫乙我們本來是坐在爐邊在說東道西。
農夫甲我們聽到一個聲音，但搜遍整幢屋子
卻找不到一個人影。
凱瑟琳你們太膽怯了，
現在你們已經安全，不會遭到厄運，
在這里沒有罪惡能夠找到你們。
奧娜(匆匆上)啊呀!珍寶庫已被人闖入。
門已大開，金子全都丟了。
農夫們發出悲嘆。
凱瑟琳靜一靜。(悲嘆聲停止。)你們到底看見了誰?
奧娜啊呀!我的好主人的金錢全丟了!
凱瑟琳請你們中那些年輕的還能騎馬的人
騎上馬到各處去找一找。
誰找到小偷我將給他一塊田莊。
在她說話時一個腰纏鑰匙的人進來。有人在低聲說：“門房!門房!”
門房剛才魔鬼來到這里。我坐在我那間
石屋的門邊，兩只夜梟從我身旁飛過，
用人的聲音在低語。
老農上帝拋棄我們了。
凱瑟琳老人啊，老人，上帝決不會關上門，
除非那門開著。我心里感到悲哀，
因為心中有一個奇怪的念頭，
但是我仍有信心;所以請安靜下來;
因為上帝決不會拋棄這個世界，
而是站在那兒按照自己的樣子
用泥土鑄成人像。年復一年，
泥土和他的手指交戰，為它那
古老、沉重、笨拙而丑陋的形體辯護。
但是有時候——雖然他的手指仍未離開——
泥土轉錯了方向于是誕生了大批魔鬼。
(農夫們劃十字。)
現在離開我吧，因為我孤寂凄涼。
我聽到雷聲的那一邊傳來了低語。
(她從祈禱室的門口走來。)
請停留片刻，在我們下次再見時，
我或許已經變得健忘。奧娜，拿著
這兩把鑰匙——食品和牛奶貯藏室的鑰匙。
(向門房)
但是你且拿著這把。打開那間小小的
草藥房，里面有各色各樣的藥草。
那本醫書就放在上格書架上。
門房你為什么要這樣，小姐，你難道在夢中
看到了自己的棺木?
凱瑟琳喔，不，不是這個。
可是我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我聽到
無數茅舍中發出悲慟的哭聲，
我一定要下去，下去——雖然不知哪兒——
去為那些因饑荒而瘋狂的男女祈禱;
祈禱吧，你們這些好鄰居。
(農民們全部跪下。凱瑟琳伯爵小姐走上通往祈禱室的階梯，轉過身來，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然后高聲叫道)
瑪麗亞，天使的皇后，
還有那無數的圣徒們，再見!
第四場
前景——城堡附近的一個樹林，景同第二場。
一群農夫路過。
農夫甲我見過銀子和銅，但沒有見過金子。
農夫乙它黃燦燦的閃閃發光。
農夫甲它很美。
是太陽底下最美麗的東西。
這是我所聽說的。
農夫丙我見過不少黃金。
農夫丁我可不認為它那么美麗。
農夫甲但是難道金子不是像太陽般金光燦爛?
當我還是個小孩時——才那么點高，
那么點高——我父親就對我說了。
他見到過好日子，照他說那金子
圓圓亮亮，像太陽般閃閃發光。
農夫乙世界上沒有東西不能用金子買到。
農夫甲他們有一袋又一袋的金子。
眾人下。兩商人默默地跟著下。艾立爾唱著歌走過舞臺。
艾立爾騷動不安的心安靜下來，安靜下來吧，
你悲傷的愛情將永遠埋在心底
用孤寂的調子將它遮蓋。
那位能叫世間一切聽命于他的上帝
已經用蒼白的星和恍惚的月
將那廣袤無垠的羊欄之門遮蔽。
第五場
希姆·羅的房子。后面是一間掛著簾布的凹室;室內有床，床上躺著瑪麗的尸體，四周點著蠟燭。兩商人在一旁理財，他們說話時將一本大書放在桌上。
商人甲多虧我說了關于她那些船只
以及那牧人生病的謊話，
明天將有許多靈魂蜂擁而來。
商人乙她的錢庫現在除了耗子外還有什么?
商人甲當暮色降臨時我曾將自己
變成一只人頭鳥身的夜梟，
急急忙忙趕到多尼戈爾山崖，
只見那些給那女人帶來五谷和肉類的船，
正揚起風帆駛過色彩斑駁的海面，
它們離這兒才三天路程。
商人乙當露水上升時，
我穿戴著同樣的羽毛急急趕往東方，
看見九百頭牛在鐵棒的驅趕下
路過彌斯。離我們不過三天路程。
商人甲還有三天的買賣。
一群農夫和希姆及泰戈涌進屋內。
希姆請進，請進，歡迎光顧。
那是我太太。她嘲笑我兩位偉大的主人，
不肯跟他們做交易。現在她躺在那里，
她甚至連自己是個傻瓜都不知道，
真是個大傻瓜。
泰戈她連嘗都不愿嘗一下
用我們主人的錢買來的面包，
光是用草根、樹皮和蒲公英充饑。
希姆誰也沒法叫她明白，死亡是這世上
最壞的事情，雖然說來道理并不深奧。
她只知道喋喋不休地大談
從教堂里聽來的一派胡言。
請把簾布拉上。(泰戈拉上簾布。)現在這兩位
好人兒前來搭救你們，可別再做傻瓜。
商人乙自從旱災降臨后他們成群漂泊，
就像陰沉的風吹著秋天的落葉。
來，做筆買賣。
商人甲誰來跟我們做筆買賣?
希姆先生，他們因為沒有吃飽，除個別人外
都顯得無精打采。這位先生帶個頭，
別的人很快就會鼓起勇氣。
中年人我愿意談談——只要你們肯給個公平的價錢。
商人甲(翻著書)“約翰·瑪爾，富有而愚笨，
為人沉著而缺少冒險精神。
天使認為他穩健可靠。”我愿出兩百大洋，
只是為了一個靈魂，一口氣。
中年人我要三百。書上不是明明寫著，
你們不能光靠拖延時間就把我隨便買去。
商人甲書上還寫著——“他常常在夜間
因為怕窮而徹夜不寐，
心里在想怎樣可以不冒風險
在誰身上搶一把。”
農夫甲真是人心難測，
有一次半夜里我還和他單獨一起來著。
農夫乙從今以后我連母親都不相信了。
商人甲這就是你的缺點——兩百大洋。
農夫甲一個無賴給這價錢夠高啦。
農夫乙要我一個子兒也不給。
希姆你賣不出更大的價——我看就給多少拿多少吧。
人群中響起低語聲。中年人拿起錢溜到后排，一屁股坐進一把椅子里。
商人甲就沒有人有一個更好的靈魂?
即使只為你們教區的聲譽，
跟我們做筆生意吧。
婦人我的靈魂你打算給多少?
商人甲(翻開書本)“溫柔，漂亮，而且
依然年輕”——不怎么樣，我想。
“顯而易見那位娶她的丈夫
對她藏在沙漏和胡椒瓶之間
那個罐內的東西一無所知。”
婦人造謠誹謗的書!
商人甲“他也不知道
當他去馬市時，那只寫下那藏著的信的手
會在窗子上輕輕叩上三下。”
婦人就算有一封信，也沒有理由
讓我比別人得到的錢少。
商人甲沒有人會張揚出去。我出五十大洋。
(她轉身要走。)
那么，出你一百。
希姆女人，放聰明點——來，來。
這是討價還價的時候嗎?
好吧，拿去吧。拿呀，這才對。
她拿了錢走進人群。
商人甲來，做筆生意。我們買這種靈魂，
純粹是慈善性質;在我們來到之前，
早有千種罪孽使它們屬于我們主人。
艾立爾上。
艾立爾來，把我的靈魂拿去，因為我已對它厭倦。
隨你出多少價。
希姆也不講個價錢?
沒價錢你怎么能夠賣靈魂?
我可不要聽他喪失理智的昏話。
他對凱瑟琳伯爵小姐的愛使他發瘋，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艾立爾凱瑟琳伯爵小姐遇到重重困難，
她瘦削的臉上透出的悲哀，
她眼中的憂慮已使我喪失了神智，
可我還明白我要你們帶走我的靈魂。
商人甲我們不能要你的靈魂因為它已屬于她。
艾立爾不，你一定得要。眼看這靈魂對她無用，
我也對它感到厭倦。
商人甲快給我走開，
我碰都不會碰它。
艾立爾你的力量就這么渺小?
我這一輩子就注定要承受這個靈魂?
但愿能把你們臭罵一頓!
商人甲把他拉出去，
他盡找我麻煩。
泰戈和希姆將艾立爾帶入人群。
商人乙兄弟，他的眼神使我
渾身顫抖充滿恐懼。
商人甲你過來，
吻一吻這個小環，我們的主人
差我們來到此地時曾經吻過它;
你的心會重新平靜的。
(商人乙吻箍在商人甲頭上的黃金小環。)
我也有點疲乏，
但我心中卻有樣東西在蠕動，
我知道我們最最渴望到手的東西
越來越近了——我們的辛勞即將到頭。
來，談談價錢;你們難道都成了啞巴?
怎么，你們要拖住我讓我回不了老家
遠離那永恒的狂歡?
商人乙來，談談價錢。
希姆他們說你把那女人的價壓得太低。
商人甲那我就來出個高價： 一千大洋，
給一個生來就丑的老太。
(一老農婦上前，商人甲拿起書來念道。)
這里寫的倒很少有她的壞話。
“年成不好時她曾偷過雞和雞蛋，
但年成變好時她就表示懺悔;
星期天她從沒有忘記去教學，
只要有錢她就捐獻。”把你的錢拿去吧。
老婦上帝祝福你，先生。(她尖叫。)啊，先生，
一陣刺痛穿過我的全身。
商人甲“上帝”那字對墮落的靈魂像一把火。
農夫們在低聲交談。當她出去時他們退了回去。
農夫甲她叫得好慘!
農夫乙可能我們也會那樣叫的。
農夫丙我告訴你并沒有地獄這東西。
商人甲難道這點小事會使你們放棄眼前的利益?
來，來，做筆買賣。
中年人先生，我怕。
商人甲我已買走你的靈魂，既然沒有了靈魂，
也就不會有怕的感覺。
中年人把靈魂還我吧。
婦人(雙腿跪下拉住商人)把這些錢也收回，
把靈魂還我吧。
商人乙去偷漢子，去喝酒，或隨心所欲去吧。
哀號和嘆息是靈魂的事兒，
你已沒有靈魂啦。(將婦人攆走)
農夫甲來，我們走吧。
農夫乙走吧，走吧。
農夫丙快走;要不是那女人尖叫一聲
我肯定已丟了靈魂。
農夫丁走，我們走。
他們轉向門口，但聽到有人高喊“凱瑟琳伯爵小姐!凱瑟琳伯爵小姐!”便止了腳步。
凱瑟琳(進屋)原來你們又做了一筆交易?
商人甲這與你無關。
你來干什么，藍眼睛的圣徒?
凱瑟琳我來高價賣給你一個靈魂。
商人乙假如那靈魂真值那么多，有何不可?
凱瑟琳只是因為饑荒，人們才向你們
蜂擁而來。我聽到了他們的哭聲，
這哭聲在我耳邊日夜縈繞，
我需要五十萬大洋來購買食品，
幫助他們度過這場災荒。
商人甲也許這靈魂能值這么多。
凱瑟琳還有個條件：
你買下的那些靈魂一定得讓它們自由。
商人甲我們知道只有一個靈魂值這么多錢。
凱瑟琳我自己的靈魂，它可是個無價之寶。
商人乙你賣給我們——
凱瑟琳我賣給你們我自己的靈魂。
農夫甲別賣，別賣，我們這些人的靈魂
對于上帝來說沒有你的珍貴。
啊，小姐，天國缺了你可怎么行?
農夫乙看，他們的利爪在皮手套里蠢蠢欲動。
商人甲五十萬大洋： 我們愿出這個價。
這兒就是金子;至于那些靈魂，你說話時
已經溜出我們的約束，因為你的臉
將光芒照著他們，充滿他們的心。
但你必須簽字，因為買你這樣的靈魂
我們不能遺漏任何手續。
商人乙請用這羽毛筆簽字。
這羽毛原是長在一只公雞身上
它在彼得否認他的主人時啼過。
用這羽毛筆的人在地獄里會受到尊敬。
凱瑟琳上前簽字。
艾立爾(沖上去搶她的筆)把一切留給
天國的建造者去安排吧。
凱瑟琳我沒有思想;我只聽見哭聲——哭聲。
艾立爾(將筆擲在地上)
我在薔薇果和山楂的樹叢下看見
一個幻象——人們將會聽到
天使長們在山巔上拋滾著
撒旦的腦殼。
商人甲把他拉出去。
泰戈和希姆粗暴地將他拉開，他倒在地上，農夫們圍在他四周。凱瑟琳拿起羊皮紙簽了字，然后轉向眾農夫。
凱瑟琳把錢拿著，現在隨我來吧;
當我們遠離這被玷污的地方時，
我會給每個人足夠的錢。
她向外走去，農夫們簇擁著她，吻她的衣服。艾立爾和兩商人留在臺上。
商人乙我們必須離開，等著她死去的一天，
像兩只灰色的夜梟停在她的塔樓上，
年復一年地株守著我們珍貴的珠寶，
等著去攫取她的靈魂。
商人甲我們只需要在她的頭上轉轉，
因為她的日子已經不長。當她簽名時
她的心已經破碎。噓，別作聲，我聽見
地獄的銅門在鉸鏈上轉動，
永恒的狂歡正向此地飄來，
它使我們欣喜若狂。
商人乙快振翅飛向空中
用爪子抓住她的靈魂去和他們會合。
兩人沖出門外。艾立爾向房間中央爬去。黃昏已經降臨，在這場戲進行過程中光線漸漸暗了下來。遠處傳來隱約的雷聲和風暴聲。
艾立爾地獄的銅門已經大開，巴魯
駕著他的巨車來了，魔鬼們已抬起
那疲乏已久的眼眸，這眼睛曾將眾神
變成石頭;賣國賊巴勒克來了
還有那淫蕩的凱立登家族，
他們曾將德魯伊的軟弱和衰微
加在蘇阿爾廷和德克特拉的孩子身上;
還有首先被抓進地獄的那個國王，
他殺死諾西而使黛爾麗心碎;
他們所有的頭都扭向一邊，
因為他們活著時曾用固執、
狡猾而陰險的殘酷向美與和平宣戰。
(奧娜上。)
趴下來，老蒼鷺，躲開這場盲目的風暴。
奧娜凱瑟琳伯爵小姐在哪里?整整一天，
她眼里淚水盈盈，當她那只纖手
按在我手上時，我感到它的戰栗，
現在我不知她究竟在何處。
艾立爾凱瑟琳選了別的朋友把我們拋棄，
他們正從那虛空的世界里崛起。
魔鬼出來了，老蒼鷺。
奧娜上帝守護她的靈魂!
艾立爾這靈魂剛剛被她賣掉，
她像這世上從來不存在你我二人。
(他向下指著。)
首先，奧琪爾，她蒼白美麗的頭仍然充滿生氣，
她的身子像晨熹中飄浮的霧一般
若隱若現，因為她喚醒欲望，
當別人死去時她有的只是一顆泣血的心，
在她的周圍是一群霧氣一般的女人，
用輕柔的笑聲在誘惑魔鬼;
在她身后是無數熱血釀成的罪，
但所有嬌嫩的纖指都已長成
巨大的魔爪。
(他抓住奧娜把她拖至房間中央，并激烈地向下指著。風聲怒吼。)
她們開始唱歌
她們舌尖上還留有音樂的余音。
奧娜(臉向下趴在地上)啊萬物之主，
保護她不要被魔鬼們抓去，
如果非要失去一個靈魂，就拿我的去。
艾立爾跪在她身旁，他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眾農夫回。他們抬著凱瑟琳伯爵小姐，并將她放在艾立爾和奧娜面前的地上。她躺著似乎已經死去。
奧娜啊，那么多粗陶罐都安然無恙，
偏偏這細瓷壺卻裂成兩半!
她吻凱瑟琳雙手。
一農夫我們正走到小路拐彎處的樹下，
她臉色煞白暈了過去。
當我們抬她過來時突然烏云翻滾
天地一片漆黑，使我們腳步蹣跚站立不穩。
快去把門閂上，因為從來沒人見過這么暗、
這么刺骨、這么叫人兩眼發黑的突來的風暴。
一個靠近門口的人拉上門閂。
凱瑟琳啊，抱住我，把我緊緊抱住，那風暴
要把我卷走。
奧娜抱住她，一婦人開始哭泣。
幾個農夫噓!
其他農夫噓!
幾個農婦噓!
其他農婦噓!
凱瑟琳(半支起身來)請把那一袋袋錢堆在一起，
等我死后，老奧娜，你把它們分給
每個男人和女人，根據他們的需要來分配。
一農婦她會不會分給我足夠的錢
使我的孩子們能度過這個饑荒?
另一農婦啊，圣母和所有蒙恩的圣徒們，
把我們和我們的一切拿去使她得到赦免吧。
凱瑟琳低下你們的頭來，奧娜和艾立爾;
我注視著它們就將像燕子
飛向大海之前注視著
屋檐下的巢。別哭得太久，
因為雖然這支蠟燭熄了，
圣壇前還有很多很多。艾立爾，
你唱過一支關于森林中跳舞者的歌，
只要她們可愛的身體還有呼吸，
她們就不知道世上有苦難。再見，艾立爾!
再見，奧娜，你曾和我一起玩耍，
抱著我屋前屋后地轉，
那時我還是小孩，因而無憂無慮，
無憂無慮，甚至像那些跳舞者。
現在風暴已吹進我的頭發，我該走了。
她死去。
奧娜拿鏡子給我。
(一婦人從內室取出鏡子給她。奧娜將鏡子放在凱瑟琳嘴唇上。全體靜默片刻。然后她尖聲叫道。)
哦，她已經死了!
一農夫她是世界上最美的白百合。
另一農夫她比潔白的星星還美麗。
老農婦這株我心愛的小花折斷了。
艾立爾從奧娜手中接過鏡子摔在地上，鏡子碎成許多碎片。
艾立爾我把你砸得粉碎，因為那一張
用美來鑲嵌你的臉已不復存在：
死去吧，呆滯的心，因為那個
用悲哀的話賦予你生命的她已死，
留給你的只是一抔愛的塵土。
你，驕傲的泥土和柔軟的海，消失吧!
因為你再也聽不到她顫抖的足音，
只能聽到天使和魔鬼間喧囂的戰爭。
(他站起來;幾乎每個人都跪著，但此刻天色已暗，只能看到模糊難辨的人影。)
然而失聲痛哭的我要詛咒你們：
時間、命運和變遷，我并無任何奢望，
只盼著那偉大的時刻到來，
那時你將飛入無垠的太空。
一道閃電后面緊跟著雷聲。
農婦在他的詛咒召喚雷電向我們
迎頭劈來之前，快拉他跪下。
艾立爾天使和魔鬼在空中沖突搏斗，
銅劍鏗鏘地撞擊著銅盔。
(一道閃電后面緊跟著雷聲。)
那邊一枝閃亮的矛從投石器上射出，
將巴魯的眼睛刺穿，那黑色的蠻族
尖叫著逃跑就像當初逃離莫依特拉一樣。
一切都被黑暗遮蔽。
老人上帝對我們的軟弱和罪惡的憤怒
已毀掉這個世界，我們死劫難逃。
一線夢幻般的光沖破了黑暗。農夫們似乎跪在一個多巖石的山坡上。霧氣里充滿著風暴和不斷變化的光線，縈繞在他們的頭頂和身后。武裝的天使們一半站在光里一半站在陰影中。他們的盔甲舊而且破，他們的劍失去光澤且凹痕累累。他們排成作戰隊形，表情嚴肅地向下俯視。農夫們匍匐在地。
艾立爾不要再望著那半閉的地獄之門了，
告訴我這顆已受到上帝責罰的心，
告訴我人類將不再受此折磨，
并向我講述躺在那兒的她。
(他抓住一天使。)
說吧，否則我不放你回到永恒。
天使陽光照耀，珍珠之門已經大開;
現在她正在向安樂之土走去，
心頭有七次創傷的瑪麗亞
吻了她的嘴唇，那圣潔的長發
飄落在她的臉上;光中之光
永遠只看動機，而不看行為本身，
黑暗中的黑暗才只看你做的是什么。
艾立爾放開天使，跪下。
奧娜告訴那些在安樂之土上行走的人們，
我要死去并追隨我所愛的她;
歲月已將這世界變得蒼老，
而上帝就是催趕歲月的牧人，
我已被光陰的腳步踩碎。
遠處一陣號角聲從光里傳出，幻象漸漸消失，跪在地上的農夫們的身影在黑暗中仍隱約可辨。
(汪義群譯)
【賞析】
作為1923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葉芝的名聲主要在于詩歌。如果說他早期的詩歌充滿了抒情意味的話，那么他的詩劇則顯示了他的思想深度。尤其是其中展示的同宗教信仰的關系，使得他的詩劇令人難忘。
在這個選段的開頭，凱瑟琳的追求者詩人艾立爾帶來了魔鬼來臨的消息。出于對自己夢中情人的愛，他借“也許是一位天使”的話，請求凱瑟琳離開正在日益受到惡魔威脅的世界，在他看來，兩人的愛情世界就可以躲避罪惡。但是，凱瑟琳從一開始就清醒地看到，逃避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兒有的罪惡，從這里一直到大海哪里會沒有”?建立在這種認識基礎上的，是她堅定不移的罪責意識。如果她認為別人的罪惡與她無關，那么她仍然有理由說服自己逃避。但對她而言，別人靈魂的墮落并非僅僅是“別人的墮落”，那一切總是和她“有關”，是與她本人連接在一起的。這是她留下來并且主動去承擔的原因。
也正是凱瑟琳擁有一顆如此博大的靈魂，在魔鬼的眼中，凱瑟琳的靈魂也是最值錢的靈魂，是他們最想收買的對象。他們錯誤地認為，使用金錢就能將這顆靈魂收為己有。錢是惡魔化身的商人擁有的唯一武器，也是他們衡量各種人，甚至是世界的唯一標準。
葉芝當然不是簡單地斥責金錢。只要金錢被用于正道，只要它被用于幫助人類的生存，它便有益于靈魂的提升。因此，在如何利用“錢”的這一問題上，體現了靈魂與一切反靈魂的東西之間的搏斗，它是檢驗靈魂的試金石，是斗爭的場所和核心。凱瑟琳小姐堅持留在“罪惡無所不在”的林間小屋里，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將自己的財產拿出來，施舍給饑餓中的人們，讓他們不再用自己的靈魂去換取糧食。但是，兩個魔鬼商人在她沉睡時將她的錢財都偷走了。對此她還渾然不知，向兩個化裝成商人的魔鬼述說自己用錢的目的：“感謝上帝，在我房里還有些錢，可以向儲有谷子的人將糧食買下，使貧苦的饑民富裕興旺起來。”
相反，惡魔化身偷走錢財，目的只是為了購買靈魂。在他們的眼中，靈魂就是用錢來衡量的，靈魂的本質僅僅在于它們值錢不值錢。這并不等于說他們就沒有是非觀念，而是他們不以靈魂本身的價值為衡量是非的標準。他們認為，好的靈魂值多一些的錢，而壞的靈魂只配得到較少的錢。所以，在劇本中我們可以看到，一方面，魔鬼商人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到一個人在世行善和作惡的諸種現象，另一方面，他們并不直接針對這些行為本身做出評判。在魔鬼那里，價值判斷要依賴于金錢的多少來標示，而不以對靈魂的直接贊美或訓斥來提升或警醒一個人。因此，使用金錢來衡量人的靈魂，實際上是對靈魂本身的一種否定。這種否定同將壞的靈魂貶入地獄有著本質的差異，因為與地獄相對應的還有天堂，后者的存在使得前者具有了被拯救或者自我反省的可能。而金錢對于靈魂的購買，導致的唯一結果則是人對于自身的永遠失去，因而永遠喪失了拯救自己和接近上帝的可能性。
因此，魔鬼商人使用金錢來購買人的靈魂，本質上是對靈魂的否定，對上帝的否定。一方面，魔鬼商人對犯了錯誤的靈魂充滿了鄙夷，毫無憐憫同情之意。他們付給這樣的靈魂很少的錢，而且還不忘對他們嘲弄一番。在他們看來，人多一分缺點，就意味著人少值一分錢。這是他們對普通人的態度。他們的這種態度，其實是最高的魔鬼之神(也許是撒旦，也許是愛爾蘭古神話中的其他邪惡的神靈)對世界的看法，這便是商人甲這句話的真實含義：“在我們來到之前，早有千種罪孽使它們屬于我們主人。”魔鬼之神對犯錯的靈魂的態度便是徹底蔑視它，否定它，它們的錯誤成為它奴役它們、占有它們的理由。
對于自愿出賣靈魂給魔鬼商人的普通人來說，出賣靈魂的直接動因在于饑餓的驅使，但更深層的原因在于，他們不相信靈魂可以被買走，就是商人花了錢，自己也宣稱把靈魂交付給他，也不妨礙靈魂仍然屬于自己，自己會既得到錢，又會沒有任何真正的損失，相反，只是得到了一個新的主人的庇護罷了。
說到底，這種態度的根源還是在于這些普通人并不真正相信靈魂，不相信上帝對于靈魂的照看。所以在農夫希姆和他的兒子泰戈看來，他們的妻子、母親瑪麗寧可餓死也不賣靈魂，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兒子是這么評價自己的母親的：“她連嘗都不愿嘗一下，用我們主人的錢買來的面包，光是用草根、樹皮和蒲公英充饑。”她的丈夫則帶著不無一絲遺憾的口吻嘲諷自己的妻子：“誰也沒法叫她明白，死亡是這世上，最壞的事情，雖然說來道理并不深奧。她只知道喋喋不休地大談，從教堂里聽來的一派胡言。”正是抱著這樣的態度和想法，他們接受了魔鬼商人給他們帶來的面包，歡迎魔鬼商人的降臨，并心甘情愿地幫他們到處去購買靈魂。對他們來說，唯一可怕的是死亡，而不是靈魂的墮落。他們嘲笑信仰“教堂里聽來一派胡言”的親人，也就是嘲笑她所相信的上帝。他們關心的僅僅是自己活著的現世，為了這個現世，他們可以放棄一切。這就是他們生活的最高目標。
這也是魔鬼商人為什么收買他們的靈魂、并且也確實收買到了他們的靈魂的原因。收買這些人的靈魂，其實就是魔鬼在同上帝爭奪人類。他們的目的并不是簡單地收買幾個靈魂，而是向上帝所代表的世界、向上帝本身提出挑戰。這種挑戰來源于魔鬼對于上帝的矛盾態度： 一是他反對上帝，不肯承認上帝;二是因為他恐懼上帝，強烈地感受著上帝對于魔鬼價值觀的否定。
關于這兩點，可以由以下情形看出： 兩個魔鬼商人對高貴的靈魂其實充滿了恐慌和畏懼，這種靈魂的高貴來自于對靈魂本身的信仰，對于上帝的信仰。上帝對于靈魂有另外一種看法，這一看法的本質在于，無論靈魂是否犯了錯，它都有自身的價值，是金錢等其他的東西所無法替代和購買的。魔鬼深知這一點，這和他的觀點、立場是如此針鋒相對，因此，他對高貴的靈魂的態度是矛盾的。一方面，當它們看到真正有信仰的靈魂在靠近自己的時候，“渾身顫抖充滿恐懼”，另一方面，他們最想購買的是真正高貴的靈魂，他們以為通過購買便可以擁有這些靈魂，從而得以真正地以魔鬼的觀點來評價世界。
但是，魔鬼商人及其主人對于靈魂的看法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因為農夫的妻子瑪麗、詩人艾立爾，這些普通人從一開始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魔鬼的誘惑，哪怕他們死去，或者暫時地破碎，他們的靈魂都保持了高貴和完整，他們的存在宣告了魔鬼占有世界注定了是失敗的。但他們的形象在凱瑟琳小姐這里才獲得了最高的體現。凱瑟琳小姐在失去了錢財之后，決定將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商人，以買下糧食讓瀕臨餓死的人們和世界得到拯救。得到她的靈魂，在魔鬼看來，正是自己勝利的表現。然而，他們不懂的是，凱瑟琳小姐在為了拯救眾生而出賣自己的靈魂時，并沒有失去自己的靈魂，相反，它僅僅證明了她的靈魂的高貴，證明了上帝對于靈魂的看法真正有益于人類。所以，我們看到，那些準備出賣的農夫、農婦們被凱瑟琳小姐的行為所深深打動，他們愿意替她受苦、替她死去。這便是凱瑟琳小姐的行為的最終意義。她最終在精神和信仰上拯救了瀕臨餓死的人們。
在戲劇的結尾，天使將凱瑟琳小姐帶往了天堂。在某種意義上，她的故事實際上不過是重述了《圣經》所記述的只要信仰上帝便能最終得救的故事。這是葉芝的信仰所在，也是他的劇本作為文學而超出文學價值之所在。
(朱周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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