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石敬瑭
論地位,他是一代皇朝的開國之君; 論才干,他武藝高強,戰功卓著; 論相貌,他高大魁梧,儀表堂堂; 論出身,他門第顯赫,乃名將之后。然而就是他,為了能當上皇帝,非但不惜出賣中原人民的利益,而且置自己的名節、靈魂于不顧,甘心情愿地拜一個比自己年輕十一歲的人當父親,自己低三下四地當兒子。于是,七年皇帝夢,換得千秋罵名。他是誰? 他就是臭名昭著的兒皇帝石敬瑭。
一
石敬瑭(892—942),沙陀族人。沙陀本是西突厥別部,原住地相當于現在新疆東北部靠近巴里坤湖的地方,后來向東遷到鹽州(今陜西定邊)一帶,是個長于騎射的游牧部落。唐憲宗元和年間,石敬瑭的四世祖隨沙陀軍都督朱邪氏入附,安置于河東,隸為陰山府裨校,后因邊功累官至朔州(山西朔縣) 刺史。這位刺史大人的重孫名喚臬捩雞,也是條驍勇善戰的漢子,在沙陀軍閥李克用和后唐莊宗李存勗的麾下,憑著一手好箭,累立戰功,歷任刺史。景福元年(892)二月二十八日,臬捩雞的第二個兒子在太原汾陽里家中呱呱墜地了,臬捩雞雖目不識丁,但畢竟因久居內地,多少受了點中原文明的熏陶,覺得自己祖上連個姓都沒有,很不是回事,遂仿效漢族的習俗,給孩子取姓曰石,名敬瑭。石敬瑭當了皇帝以后,為抬高自己的身世,竟亂認祖宗,說春秋時的衛國大夫石碏是他家的始祖,這顯然是欺世盜名的一套把戲了。
石敬瑭出生的年代是一個天下大亂,興廢爭戰十分劇烈的時代。李唐王朝名存實亡,藩鎮割據愈烈,兵連禍結,歲無寧日。“拳頭大的是哥哥,有槍就是草頭王,” 只要有兵有馬,誰都可以打出一片天下。在這個武夫悍將主宰一切的世界上,石敬瑭長大以后也就隨其父學習一些刀槍騎射的本領。他性格沈澹,寡言少語,練武之暇,竟能讀點兵法書籍,逐漸知道了前代名將李牧、周亞夫的事跡。沙陀人素來尚武,不重視文化,石敬瑭的舉動顯然與眾不同,當時任代州 (今山西代縣) 刺史的李克用的干兒子李嗣源非常器重他,將他招為女婿。李存勗聽說石敬瑭擅長射箭,也把他擢居左右。后來,李嗣源又命他督領親兵部隊左射軍,倚以為心腹親信。從此,石敬瑭隨大軍四處征戰,開始了他的戎馬生涯。
石敬瑭不愧是將門虎子,他沖鋒陷陣,十分勇猛,多次在激戰中奮不顧身,救主帥于危難。貞明二年(916),梁將劉急攻清平(今山東臨清東),李存勗馳兵救援,還沒有來得及列成陣勢, 就被劉包圍。 石敬瑭率十余騎, 挺槊躍馬, 突入敵陣, 橫沖直撞將李存勗救出重圍,李存勗高興得拍著他的肩膀說: “將門出將,這話不假!” 當場賜給他很多財寶,還親手喂他酥餅,喂酥餅在當時胡人中是最重的獎賞,石敬瑭由是名聲大噪。 次年, 劉陳兵于莘城 (今山東莘縣) 西北, 李嗣源與之酣戰多時, 眼看不敵, 陷入敵陣。又是石敬瑭挺身舞劍,保護著他左沖右突,跑了數十里路,才轉危為安。還有一次,石敬瑭隨李嗣源在梁兵據守的堡寨外觀察敵情,親兵衛士皆未擐甲,不料梁兵出其不意,直取李嗣源,眼看著兵刃就要落到李嗣源的頭上,石敬瑭拿起戰戟,奮身上前,擋開敵人的兵器,接著反手一戟將敵酋刺落馬下,再次救了李嗣源的性命。
多年久歷戰陣,石敬瑭積累了豐富的戰斗經驗,顯露出了一定的軍事才能。貞明四年(918)十二月,李存勗揮兵欲取洛陽,與梁軍大戰于胡柳陂,他輕急冒進,嚴重受挫,前鋒名將周德威戰死,梁軍四集,局勢危急。李存勗率步兵五千,固守土山以避敵鋒。李嗣源伏騎兵于土山之下,問石敬瑭:“梁兵首戰告捷,旌旗甚整,有何計策將它挫敗?”石敬瑭說:“臘月天冷,出手就會凍掉手指,我看敵人多是步兵,易進難退,咱們只管吃糧喝水,以逸待勞。就能坐而困之。況且騎兵和步兵相比,強弱懸殊,待會兒我們縱馬長驅,定能取勝。” 日暮時分,梁軍列于山下平野,五六千人為一方陣,麾游騎以迫唐軍,石敬瑭興奮地大喊: “敵將遁矣!”親率左射軍射退敵騎,以數千騎兵直沖敵陣,接連幾次沖鋒,敵人亂了陣腳,旌旗皆靡,潰敗而去,唐軍轉敗為勝。
龍德三年(923),李存勗即位于魏州(今河北大名),建立后唐,派李嗣源渡過黃河,懸兵深入攻取鄆州(山東東平),李嗣源和石敬瑭想乘敵人未發覺之時奇襲取勝,就帶五十名騎兵沖進了東門,結果遭到了敵人頑強抵抗。石敬瑭中刃受傷,仍護衛著李嗣源展開巷戰,等到唐軍后繼騎兵趕到才終于占據了鄆州。鄆州一得,為唐軍打開了通向大梁(今河南開封) 的道路。這年十月,李存勗直取大梁,輕易地滅亡了后梁。
石敬瑭隨李存勗出生入死,折沖戰陣,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李存勗當上皇帝之后,卻沒有封他一官半職,他仍然在李嗣源的麾下當個心腹小校,待遇未免太不公平,石敬瑭心中怨恨不已,然而嘴上卻絲毫未流露出不滿,他在默默地等待著局勢的變化,他看到,象他一樣被遺忘冷落的功臣宿將不乏其人,而最受猜忌的就是他的丈人功居第一的李嗣源。
同光三年 (925),趙在禮在魏州發動叛亂,朝廷遣元行欽招之不下,群議紛紛,以為非用李嗣源不可,莊宗不得已而命李嗣源為統帥,率侍衛親軍前往討伐,哪知兵到鄴都 (今河北大名) 城下,當晚發生嘩變,士卒挾持李嗣源,要他當河北地區的皇帝,李嗣源詳裝不從,士卒紛紛散逃而去。李嗣源手中只剩下常山一軍共人五千,馬二千。李嗣源欲明其不反的心跡,屢次上表申訴,都被元行欽扣下,不得達于朝廷,李嗣源更加疑懼,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刻,石敬瑭冒了出來,他悄悄地附在李嗣源耳朵上說:“大事成于果斷而敗于猶豫,天下哪里有上將與叛卒共入賊城,日后尚保平安無事的呢?大梁乃天下之要會,假若給敬瑭三百騎兵,先往占據,公再引兵急進,以此為根據之地,方能保全無虞。”一席話說動了李嗣源,遂命石敬瑭率五百騎兵直搗大梁。石敬瑭星夜兼程,渡過黃河,趕到大梁城下,先使裨將李瓊以勁兵突入封丘門,自己踵其后自西門入,占領了大梁。接著石敬瑭向西挺進,莊宗被亂兵射死。李嗣源進入洛陽,旋即帝位,是為后唐明宗。
老丈人當了皇帝,石敬瑭既是駙馬,又是功臣,地位比以前大不相同,官職一年數變,步步高升,先由總管府都校升為光祿大夫、檢校司徒,任陜州保義軍節度使,賜號為“竭忠建策光復功臣。”次年加檢校太傅兼六軍諸衛副使,進封開國伯。不久又升為宣武軍節度使,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兼六軍諸衛副使,進封開國公,賜號為 “耀忠匡定保節功臣”,掌握了后唐朝廷的軍事大權。
別看石敬瑭行軍打仗頗為在行,但管理起民政來卻是個十足的糊涂官。同光三年(925)四月起,石敬瑭在鄴都擔任了一年多的留守官,當時鄴都繁榮富庶號稱天下之冠,然而民俗獷悍,爭訟案件很多。石敬瑭令百姓每有訴訟,即投狀于府門,說是要由他一一閱覽。然而一年下來,狀子堆滿了好幾張桌子,沒有一件做出處理的,監獄里也是犯人滯積,不得發遣。人們議論起來,莫不搖頭嘆息,覺得這位長官并不象他自己吹的那樣稱職。石敬瑭當官顢顢頇頇,而殘害起百姓來,卻毫不心慈手軟。有一次,他奉命審問一樁案子,據巡檢軍使渾公兒報告,罪名是兩個小孩用竹竿練習戰斗。石敬瑭不問青紅皂白,立刻下令把兩個孩子殺了,其實倆小孩不過是兒戲玩耍而已。又有一次,一個開店的婦女和他部下的士兵發生爭執,說是她曬在門口的一些粟谷全被士兵的馬吃光了,士兵則矢口否認。石敬瑭說: “你們各執一端,又都空口無憑,沒法判斷誰是誰非,可以殺馬剖腸看看到底有無粟谷,有則士兵該殺,無則婦人當死。”結果殺馬一看,并無粟谷,于是可憐的婦女慘遭殺身之禍。這件事即使是婦女斗膽冤枉士兵,也不應身陷死罪,何況士兵是軍閥的命根子,石敬瑭怎會胳膊肘子向外拐,而不在其中做些手腳呢?這些事實說明石敬瑭和當時那些專橫跋扈、草菅人命的武夫悍將并沒什么兩樣。
二
在后唐明宗統治期間,石敬瑭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功高勛重,在當時朝廷內部十分激烈的權力斗爭中,始終立于不敗之地。樞密使安重誨任性使氣,石敬瑭與他的矛盾十分明顯。長興元年 (930),兩川混戰,董璋據東川抗拒朝命。明宗遣石敬瑭為東川行營招討使,舉兵進討,雖攻陷劍門,然屢遭敗衂,久而無功。這時安重誨自請督糧,來到前線,石敬瑭心中更是老大的不快。正巧鳳翔節度使朱弘昭想搞倒安重誨,一面向明宗奏稱: 安心懷怨望,屢出惡言,不可令至行營,以免他奪石敬瑭的兵權。一面又給石敬瑭寫信說:“重誨舉措孟浪,若至軍前恐引起將士疑惑,不戰自潰,希望能設法阻止他。”石敬瑭見信,又恨又怕,連忙上言明宗,要求把安重誨疾速召回。結果,安重誨不久就被明宗遣使殺死。石敬瑭除掉一個競爭對手,地位更加穩固了,到明宗末年,他被任命為河東節度使、同彰國振武威塞等蕃漢兵馬軍總管。在內他是后唐軍事力量的最高統帥,在外又成了鎮守邊關要塞的封疆大吏。
長興四年 (933),后唐閔帝即位,閔帝優柔寡斷,大權旁落,統治集團內部矛質激化。明宗養子李從珂在鳳翔發動兵變,前來奪位。閔帝慌忙召姐夫石敬瑭赴闕御敵。石敬瑭與諸將合計一番,決定不妨前去觀望形勢,再作決斷,遂率兵迤邐而來。四月初一,在衛州 (河南汲縣) 東七八里的地方遇上了僅帶五十名衛士倉惶逃跑的閔帝。閔帝見到姐夫,大喜,以為得到了救星,連忙向他求救,問以社稷大計。哪知石敬瑭不作正面回答,卻反問: “聽說陛下已遣康義成西討,戰局如何?陛下又何以至此?”閔帝哭泣著說:“康義成也叛變了。” 石敬瑭頓時變了臉色,他看到閔帝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低頭打起了算盤: 李從珂驍勇善戰,名震軍中,現在又招降納叛,實力大增,而自己羽翼未豐,強弱懸殊,恐怕難以與他相爭。與其保這個喪家狗似的皇帝,引火燒身,還不如自己保存實力,暫避風頭,窺伺時機。想到這里,他假裝長嘆了幾口氣,不陰不陽地對閔帝說:“衛州刺史王弘贄乃是精明練達的宿將,陛下還是與他共圖大計吧。” 哪知王弘贄和他想的完全一樣,他看出石敬瑭撒手不管嫁禍于人的意圖,也推辭說:“自古有很多天子遭難播遷,然而都還擁有將相、侍衛、府庫,使群下有所瞻仰。當今皇上除了有五十名騎兵之外,渾身精光,即使別人再有忠義之心恐怕也無能為力了。”石敬瑭碰了一鼻子灰,回驛館見到閔帝,把王弘贄的話轉述了一遍。閔帝衛士奔洪進勃然大怒,指著石敬瑭厲聲斥責: “你是明宗的愛婿,與之共享富貴,也應與之共承憂患,今天子蒙難,向你求救,你卻說三道四,推卸責任,這不是想要附合叛賊,出賣天子嗎?”弓箭庫使沙守榮也義憤填膺,拔出佩刀要刺石敬瑭。幸虧石敬瑭的親將陳暉在側,上前格住,斗過幾個回合,沙守榮被一劍劈死,奔洪進自刎。石敬瑭索性指使牙內指揮使劉知遠引兵入驛,將閔帝左右隨從全部殺死,把閔帝撇在驛舍,揚長而去。
石敬瑭與李從珂早先皆以勇力善斗不相上下,成為明宗的左右親信,然而兩人相互嫉妒,互不服氣,內心存在著很深的隔閡。李從珂當上皇帝后,石敬瑭因舉辦明宗喪事,不得已入朝進見,完事以后,他怕引起李從珂的猜疑,不敢冒然言歸,整日愁苦焦慮,心情煩悶,不覺生起病來,時間一長,面色枯黃,骨瘦如柴。老奸巨滑的石敬瑭這下可有了借口,遂多次通過妻子魏國公主和丈母娘曹太后向李從珂請求歸鎮河東。本來李從珂對石敬瑭很不放心,一些人也曾建議不要將他放走,只有大臣韓昭胤、李專美認為石敬瑭和宣武節度使趙延壽都是明宗的女婿,趙延壽駐扎汴梁,其父趙德鈞鎮守幽州 (今北京市),擁有重兵,倘若猜忌石敬瑭,只怕趙氏父子也會懼怕而生異心。李從珂經不過太后和公主的一再勸說,再加上親眼看到石敬瑭重病在身的樣子,料不足為慮,索性送個人情,說: “石郎不僅與我親密,還自幼與我同患難,今我為天子,不信任石郎又信任誰呢?”遂遣使歸鎮,沒想到這是放鷹出籠,縱虎歸山。
李從珂話雖這樣說,石敬瑭心里卻十分有數,他回到太原,為自全之計,更加緊了策動叛亂的步伐。他首先在李從珂身邊設置耳目,刺探情報,收買了岳母曹太后的左右侍從,窺察李從珂的動靜,然后再通過自己在朝內當官的兩個兒子石重殷和石重裔向他飛報,事無巨細,皆先知之,他還故意內緊外松,故作姿態,屢在人們面前自稱身體虛弱,不堪為帥,使李從珂放松警惕。與此同時,他千方百計地招兵買馬,迅速擴充自己的實力。他借口備邊,請求增兵運糧,把戍守幽、并二州的禁軍全部控制到自己手中。他把自己在洛陽等地積存的財物全部運到太原,還嫌不夠,又大肆搜刮糧草,不顧當地水旱頻仍,百姓困乏,遣使嚴加督促,強征軍需,以致太行、常山以東之民流離失所。
石敬瑭的謀反已成為司馬昭之心,當時明眼之人都看出這一跡象來了。李從珂也并不糊涂,他命武寧節度使張敬達為北面行營副總管,屯兵代州(山西代縣),以分石敬瑭之權,又命羽林將軍楊彥洵為北京副留守監視石敬瑭。清泰三年(936)正月,李從珂過生日時,石敬瑭的妻子入都祝壽,告辭時,李從珂說:“你急著回去干什么?難道要和石郎造反嗎?”石敬瑭聽到這些,更加疑懼,決心要舉兵叛變了。
三
石敬瑭為進一步摸清李從珂的底細,假意上表說自己久患重病,請求解除兵權,調往別鎮。薛文遇對李從珂說: “我看河東移也反,不移也反,只是早點晚點罷了,不如先下手為強,早作找算。”李從珂遂順水推舟,命石敬瑭移鎮鄆州。還令張敬達催促起行。石敬瑭沒料到弄假成真,趕忙與諸將商量說:“當初我回太原時,皇上曾保證我到老不變,現在無故調任,過生日時又和公主說了一通那樣的話,這不是明擺著猜忌我嗎? 我本意不反,而朝廷逼我造反,我豈能束手待斃? 太原地險糧多,我想內檄諸鎮,外求援于契丹,諸君以為如何?”都押衙劉知遠、掌書記桑維翰都竭力支持,一個說,興兵傳檄,帝業于成;一個說,只要推心屈節求于契丹,彼定助我。劉知遠也是沙陀人,勇猛善戰,一直跟在石敬瑭麾下掌管軍事,頗有計謀,是石的心腹將領。桑維翰,洛陽人,身矮面闊,丑陋無比,后良時中過進士,長于文詞,詭計多端。當下由桑維翰替石敬瑭起草一道降表,向契丹太宗耶律德光稱臣稱子,還許諾割讓盧龍一道和雁門關以北各州,作為求契丹出兵相助的條件。
清泰三年五月,叛亂爆發了。石敬瑭首先發動政治攻勢,上表指責李從珂即位非法,要他自動下臺。石敬瑭之所以不敢冒然南下直取洛陽,是因為他擔心自己的力量不夠強大,不可能一舉成功,他坐在太原城里用筆墨挑釁,是在等待對方的分裂和契丹的援兵。
李從珂派張敬達前來討伐,在太原城南的晉安鄉下寨,把太原團團圍住,接連攻城。石敬瑭和劉知遠親冒矢石,奮力抵抗才擋住了張敬達的進攻。張敬達見急攻不下,就圍城設立柵欄,想將石軍圍斃城中,可惜正值夏季,雨澇連綿,木棚被大風刮倒。又筑城墻,復被大雨沖壞,始終未能合圍。而太原城里也是糧儲日減,兵卒饑疲,不免人心浮動起來,石敬瑭每天坐立不安,如臥針氈,眼巴巴地指望著契丹兵早日到來。
好容易熬過夏天,直到秋高馬肥的時候,才盼來了契丹救兵。
九月,耶律德光親率五萬騎兵,號稱三十萬,自揚武谷而南,不日抵太原城下列陣于汾北之虎北口,先派人對石敬瑭說: “吾欲今日即破賊,可乎?”石敬瑭急使人馳告說南軍勢盛,不可輕戰,不如等明天再打。使者未到,遙見遠處塵埃蔽日,就知契丹兵已與唐軍接上了火,石敬瑭忙令劉知遠出兵相助。張敬達將步兵列陣于城西北山下,契丹遣輕騎三千,連甲也不披,直沖其陣,唐軍見契丹兵弱,爭相逐之,趕到汾水,契丹兵涉水而去,原來這是契丹的誘兵之計,當唐軍沿岸追擊時,契丹伏兵自東北大起,唐軍被攔腰截斷,已追到北岸的步兵全部覆沒,契丹縱兵追殺,唐軍大敗,步兵死者近萬人,只有騎兵保全,逃回晉安寨。唐軍投降了千余人,石敬瑭下令全部殺死,太原之圍始解。
當天晚上,太原城北門外,秋風瑟瑟,戰旗獵獵,在燈籠火把的照耀下,一幕歷史上罕見的丑劇鳴鑼開場。只見44歲的石敬瑭由眾官簇擁著,口稱:“兒臣叩見父皇”,拜倒在年僅33歲的耶律德光的腳下。禮畢,兩個攜手入城,耶律德光喜形于色,石敬瑭也象遇見親爹老子一樣畢恭畢敬、低聲下氣。旁邊圍觀的一些人,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嘔。
接著契丹和石敬瑭合兵包圍了晉安寨,又是一連數月對壘不下。
既然舉起了叛旗,就應該有一個號召天下的樣子,石敬瑭巴不得早一天當上皇帝,可又不敢向老子耶律德光明說,心里疙疙瘩瘩很不痛快。十一月的一天,耶律德光對他說:“我千里來援總要成功,看你相貌器量,真乃中原之主,我就立你當天子吧。”這話正說到了石敬瑭的心坎上,但他又不敢立刻接受,便裝模作樣地辭讓了幾次,在將吏的一再勸說下,石敬瑭才假裝勉強地答應下來。耶律德光作冊文,受石敬瑭為大晉皇帝,筑壇于太原北門外的柳林,擇日舉行登基大典。屆時耶律德光親手脫下自己的袍服衣冠,替石敬瑭穿上,石敬瑭就穿著一身契丹服裝,不倫不類地南面就座,接受群臣的朝賀當上了契丹的兒皇帝,改元天福。
大晉的江山還沒到手,就把十六州的土地割讓給了契丹,還保證每年獻帛三十萬匹。盡管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石敬瑭的位子一開始還是坐得并不十分穩當。后唐雖敗,優勢仍未完全喪失,晉安寨久圍不下,各地討伐之師也相繼涌來。契丹輜重老弱都住在虎北口,每到傍晚就收拾行裝準備逃跑。耶律德光也覺著懸兵深入好象鉆進了口袋陣,擔心后路被截。正好前來救援晉安的唐將趙德鈞父子也想學石敬瑭的樣子當個皇帝,給耶律德光送上好多財寶,請求立己為帝。耶律德光沒有取勝的把握,很想答應趙德鈞。石敬瑭還沉浸在剛剛當上皇帝的欣喜之中,聞此消息,猶如當頭澆了一瓢冷水,大驚失色,慌忙命桑維翰求見耶律德光,說:“大國舉義兵以救孤危,一戰而唐兵瓦解。奈何又聽信趙氏父子的誕妄之辭,貪毫末之利而棄垂成之功呢? 假使讓吾得天下,必將竭中國之財以奉大國,豈是小利所能比的?”德光說: “不是我辜負前約,只是兵家權謀不得不這樣罷了。”桑維翰這個丑八怪見說不動耶律德光,覺著不好回去交差,急中生智,想起了申包胥哭秦延的故事,就跪在帳前賴著不走,從早到晚,苦苦哀求,一把鼻涕一把淚,出盡了洋相。耶律德光沒奈何,只好硬著頭皮答應繼續幫石敬瑭的忙,拒絕了趙德鈞,石敬瑭這才放下心來。
不久,晉安寨中的唐將楊光遠、安審琦殺死張敬達舉兵投降,石敬瑭拔掉這顆釘子,就率師南下,一路上,后唐將官紛紛投降。李從珂見大勢已去,登樓放火自殺。石敬瑭開進洛陽,后定都汴梁,從此開始了五代的第三個王朝——后晉。
四
石敬瑭仰仗契丹的支持當上的皇帝,自然對耶律德光感激涕零、言聽計從。當初在太原時,耶律德光說: “桑維翰對你盡忠,你應用之為相。”石敬瑭就任命桑維翰為門下侍良、同平章事。石敬瑭準備南下洛陽,想留個兒子留守太原,也向耶律德光求旨,耶律德光令他把各個兒子排成一隊,親自挑選,指著他的養子石重貴說:“這小子眼大,就留下他吧。”石敬瑭立即照辦。
石敬瑭在位的七年間,始終對契丹媚事奉承,柔順得象只綿羊。他給耶律德光寫信,每次都用“表”,還稱耶律德光為“父皇帝”,自己稱臣,稱“兒皇帝”。契丹使臣來到后晉,他總是拜見接詔,克盡兒臣之禮。天福三年 (938) 十月,契丹遣使冊給他徽號曰“英武明義皇帝”,夸獎他深明“父子大義”,他高興萬分,命左右金吾、六軍儀仗,太常鼓吹出城象迎天書一樣將冊封詔書吹吹打打、轟轟烈烈地迎到崇元殿前,陳列供奉。有時契丹小不如意就來斥責,石敬瑭總是逆來順受,賠禮道歉,絲毫不敢違背父皇帝的旨意。后晉使者到了契丹,契丹經常傲倨無禮,說話難聽,這些使臣受了氣,回來稟報,朝野上下都以為恥辱,憤憤不平,而石敬瑭卻滿不在乎,仍然對契丹卑祠厚禮,毫無倦意。
石敬瑭給契丹進貢的財物不可勝計。當初契丹軍隊回國之時,他遣威塞 (今河北涿鹿) 節度使翟璋在管區內籌集十萬緡犒軍錢,此州土地貧瘠,百姓窮困,石敬瑭為讓契丹滿意,仍嚴令搜刮,以致民不堪命。此后,他每年除了依照原約貢獻金帛三十萬之外,逢時過節、吉兇慶吊都額外奉送禮物。從中原到契丹,一年到頭,滿載玩好珍異的車子絡繹不絕,耶律德光以外,契丹的太后皇后、皇子親子、將相大臣都有財物可得。
后晉承兵火之余,府庫殫竭,所有貢獻給契丹的財物負擔都轉嫁到了百姓頭上。然而石敬瑭給中原人民帶來的災難遠不止這些,最嚴重的還是幽 (燕) 云十六州問題。
幽云十六州即幽 (今北京市)、薊 (河北薊縣)、瀛 (今河間)、莫 (今任丘)、涿(今涿縣)、檀 (今密云)、順 (今順義)、新 (今涿鹿)、媯 (今懷來)、儒 (今延慶)、武(今宣化)、蔚 (今蔚縣)、云 (今山西大同)、應 (今應縣)、寰 (今朔縣東北)、朔 (今朔縣),這十六州以幽州、云州為中心,大體相當于現在河北、山西兩省的北部。該地區割歸契丹以后,中原王朝在防御上幾乎完全喪失掉了有利的地形,河東方面云、朔等州以南有雁門關等要塞(相當于現在的內長城一帶),還算有險可守;河北方面燕山山脈向來是中原國家保衛農業地區,抵御游牧民族騎兵的屏障,現有的長城就構筑在上面,后晉割地后,燕山山脈處于契丹的內地,幽州成為契丹的重鎮,只要馬足一動,向南就是一馬平川,直到黃河,再也沒有難以逾越的地形了。從此以后,直到北宋,契丹雄居燕山,一直構成了對中原王朝的重大威脅,華北平原戰亂頻仍,兵燹不斷,給經濟發展和人民生命財產帶來了無數的災難。石敬瑭出身行伍,不是不知道這一地區戰略地位的重要,然而他為了滿足私欲,絲毫不管這些了。他不但甘心情愿地將十六州割讓出去,還想方設法地破壞這一地區人民的抵抗斗爭。云州剛被割讓之時,當地軍民推節度判官吳巒為首,閉城拒不投降,堅持半年之久,契丹攻打不下,吳巒對石敬瑭存在幻想,向他求救,哪知石敬瑭征得契丹的同意,召還吳巒,采取釜底抽薪的辦法瓦解了云州人民的斗爭。
石敬瑭不但自己甘心奴事契丹,還要求臣下跟著他一起認賊作父。天福五年(940),北都(今太原) 留守、同平章事安彥威入朝,石敬瑭對他說: “我向來看重信義,過去契丹以義救我,我今天便以信報它。聽說它誅求不已,而公能屈節奉之,我很滿意。”安彥威很會拍馬屁,回答說:“陛下因愛惜蒼生百姓的緣故,尚且能卑辭厚幣以事之,臣何屈節之有!”石敬瑭聞言大悅。對那些尚有點民族自尊心,不愿向契丹屈膝的大臣,石敬瑭就非常忌恨。天福三年,契丹賜給石敬瑭徽號,石敬瑭也獻徽號于契丹,派兵部尚書王權作為使臣。王權說:“我祖宗累為將相,從來沒有奉使而稱陪臣者,我雖不才,年紀卻不小了,豈能遠使于契丹! 即使違詔得罪,亦所甘心。”石敬瑭一聽,火冒三丈,立即將王權貶官。
其實,在后晉朝廷中象王權一樣不堪屈辱者大有人在,成德軍 (河北石家莊) 節度使安重榮就是其中的典型。安重榮常對人說:“天子,只要兵強馬壯就能當上,寧有種耶!”他不服石敬瑭,懷有奪取皇位的野心,雖然是個跋扈武夫,卻有一定民族氣節,他每見到契丹使節必定箕踞漫罵,還常常殺死過往他地盤的契丹使臣。天福六年 (941) 六月,他上表論述契丹內部民族矛盾激化,要求乘勢出兵,抗擊契丹。其表文洋洋數千言,指斥石敬瑭認賊作父,罄中原之財貢獻契丹,而契丹凌辱漢人,貪得無厭。石敬瑭看罷,老羞成怒,恨得咬牙切齒,一面派人到契丹反復解釋契丹使者被殺的事,說是這就象人家有個混帳的兒子一樣,父母制止不了,事出無奈; 一面又親到鄴都,要收拾安重榮,他先降詔對安重榮說: “你身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難,不忠于君,不孝于親。我靠契丹得天下,你靠我而致富貴,我不敢忘德,而你卻忘了,做出棄君背親的事。現在我以天下作契丹的臣子,你卻想憑一鎮而抗之,不是癡心妄想嗎?還是三思一下,免得后悔。”安重榮不理這一套,大集境內饑民,眾至數萬,舉兵造反,后因部將叛變,兵敗被殺。石敬瑭將安重榮首級用漆涂抹,盛在匣中獻給了契丹。
五
石敬瑭是從藩鎮當上皇帝的,即位后他作賊心虛,深怕其他握有重兵的藩鎮將領會蹈自己的后塵舉兵謀反,因此,為了換取他們的支持,保住皇位,他除了狗仗人勢,依靠契丹的支持嚇唬臣民外,對各地藩鎮就極盡姑息優容之能事。天福二年 (937),天雄節度使 (今河北大名) 范延光據鎮叛亂,自稱天子。義成節度使 (今于河南滑縣) 符彥饒,東都巡檢使張從賓也舉兵響應,占據洛陽,殺死石敬瑭的兒子石重信、石重義,進兵汜水關,要直取汴州。石敬瑭的從官無不驚懼色變,石敬瑭自己也心慌意亂,穿起戎裝,嚴整輕騎,準備跑到太原老巢避禍。多虧諸將效命,拼死力戰,擊敗府彥饒、張從賓,迫使范延光投降,才算平息了這場叛亂。石敬瑭為向天下宣示自己 “寬以待人的恩德”,不殺范延光,將之改封為高平郡王,調任天平軍節度使。石敬瑭對待公然造反的范延光尚且如此,對其他雖驕橫不法,劣跡昭彰,但對自己的統治并未構成直接威脅的藩鎮,就更姑息優容,聽之任之了。
涇州(今陜西涇縣)節度使張彥澤恨幕僚張式直言忤意,欲加殺害,張式畏懼逃走,石敬瑭不辨曲直,將張式流放商州 (今陜西商縣)。張彥澤還不滿足,遣人當面向石敬瑭要挾說: “若不得張式,恐致不測!” 石敬瑭只好屈從,把張式押送給張彥澤,聽任他將張式裂口挖心,截斷手足,殘酷殺害。這個張彥澤本來就聲名狠藉,他做一任地方官就被人揭發出二十六條罪狀,許多人要求加以嚴懲,而石敬瑭因他有過迎降之功,只下令削奪一階一爵而已。有些武將兇殘得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不放過。步軍都監李彥珣,素不孝其父母,老人住在鄉間,他連飲食也不供給一點,后來他隨范延光叛亂,有人訪得其母,捉到城下令她勸降,李彥珣二話沒說,一箭將母親射死。這樣一個不忠不孝喪盡天良的家伙,投降后,石敬瑭不但不罪,反而授任坊州 (今陜西黃陵) 刺史。
石敬瑭姑息蕃鎮除了想羈糜人心、保住皇位外,還有一個重要目的是為了向諸鎮索取“助國錢物”,以充軍國用度。各藩鎮進貢的物品有錢、帛、金銀、糧食、馬匹等類,數量很多,石敬瑭既然仰給于諸鎮的貢奉,對他們貪縱暴斂、魚肉百姓的行徑自然就放任不管了,所以當時的藩鎮個個都有貪猥之名。晉昌節度使趙在禮,很會做買賣,積財巨萬,在汴京、洛陽和曾經蒞任過的州鎮到處都開設了邸店,他向老百姓搜刮錢財的手法也獨出心裁、令人發指。在宋州鎮(今河南商丘)時,因橫行不法,百姓都憎恨他,有詔移鎮別處,百姓聞訊,欣然相賀說: “此人若去,可為眼中拔釘,真是痛快!”趙在禮聞知,惱羞成怒,上表請求留任一年,下令境內按戶每年增收一千錢,號為 “拔釘錢”,當年就括錢一百萬文,據為私有。石敬瑭的妹夫杜重威,不管到什么地方做官,那里的百姓都不堪剝削,四散逃亡。
在石敬瑭的殘酷剝削下,后晉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當時天災人禍也極其嚴重,水旱、蝗災接連不斷,僅僅天福七年 (942) 五月的一個月里,就有五個州郡發大水,十八個州郡遭旱蝗。天福六年 (941) 九月,黃河在滑州決口,東瀉千里,百姓扶老攜幼,登上丘冢,然而躲得過大水,卻躲不過人禍,被餓而死者不計其數。即使這樣,石敬瑭一伙仍不放松對人民的盤剝,一時之間,餓殍盈野,流民遍地,有些想安定下來從事生產的百姓也因州縣收供徭役,責之重賦,威以嚴刑,不得已重新踏上流浪的道路,社會經濟遭到了嚴重破壞。
《舊五代史》卷七五《晉高祖紀》說石敬瑭 “簡儉,未嘗以聲色滋味輒自宴樂。”其實,他的個人生活決不象史書上說的那樣簡樸。他當皇帝以后,經常在宮中歌舞奏樂,大宴群臣。他不斷地接受藩鎮的貢奉賄賂,表面上還要裝出愛民不忍的姿態,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天福二年(937) 四月,他經過鄭州,防御使白景友進獻牲餼器皿,石敬瑭假惺惺地問:“不出民力否?”白景友說:“臣畏懼陛下法度嚴明,這點東西全都是用自己的俸祿置辦的。”石敬瑭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下來。又有一次,湖南馬希范上貢了些寶裝龍鳳器用、結銀花果子等物,石敬瑭看到這些絢麗奇目的東西,內心十分高興,表面上卻又說: “奇巧蕩心,這些東西我是不用的,只因人家遠道送來,不好不收。” 當時的統治者沒一個不是奢侈糜爛的,石敬瑭只是巧于偽裝罷了。
六
取皇位難,保皇位更難。石敬瑭既是皇帝又是奴才,既是綿羊又是豺狼,是一個集高貴與卑賤、軟弱與兇殘于一身的人物。他在位七年間,象范延光一樣不服他領導,覬覦皇位的人層出不窮,好多藩鎮只是表面上供奉他罷了,暗地里并不對他多么恭順。契丹的父皇帝更不把他放在眼里,稍不如意就加斥責。他整天就象睡在叢棘烈火上一樣,展轉反側,不得安生。別看他即位之后,對藩鎮做出寬宏大量的姿態,對契丹低頭眼小,逆來順受,其實這都是迫不得已,硬裝出來的,他原來是個心胸極其狹隘的人物。當初他入朝晉見李從珂時,在洛陽大街上碰見了鄴都指揮使尹暉,尹暉很瞧不起他,只在馬上橫鞭一揖就揚頭而去,石敬瑭覺著受了污辱,就向李從珂說尹暉的壞話:“尹暉沒什么本事,陛下令他出鎮名藩,外論皆云不當。”說得李從珂下令將尹暉調往應州節度使。后唐時期曾得罪過他的一些官僚,在他即位后都遭到了迫害。以這種鼠肚雞腸的心理狀態,硬裝出寬宏大量的架勢,確實夠難為他的。
內地藩鎮不服調教,石敬瑭并不覺著有什么了不起,因他自以為有契丹父皇帝在背后撐腰打氣,可是當父皇帝接連對他產生不滿的時候他就惶恐不知所措了。安重榮反契丹兵敗被殺,他滿以為獻上安重榮的頭顱會得到父皇帝的寬恕,哪知耶律德光依然幾次遣使誚責。石敬瑭憂慮無計,生起病來,這病一直生了一個多月,越來越重,天福七年(942)六月,石敬瑭在保昌殿一命嗚呼,終年51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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