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龔自珍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己亥雜詩》是龔自珍在清道光十九年(1839)被迫辭官、南歸江浙和后來北上接家屬的旅途中陸續(xù)寫成的,共315首,這是其中的第125首,傳誦最廣。
在這首詩下,作者有個自注:“過鎮(zhèn)江,見賽(抬出神像祭拜)玉皇及風神、雷神者,”“道士乞撰青詞(道教齋醮儀式上獻給天神的奏章表文。因照例用朱筆寫在青藤紙上,故稱青詞)。”這一自注有助于了解本詩的寫作背景,特別有助于了解本詩所用的某些詞語。
首句“九州”用古代中國劃分為九個大行政區(qū)的傳統(tǒng)說法,代指整個國家。“風雷”,字面上指當時正在祭祀的風神和雷神,實際上指疾風迅雷般的社會改革。
次句“萬馬齊喑”比喻死氣沉沉的局面。喑,啞。清朝作為我國歷史上最后一個封建王朝、皇權專制發(fā)展到了頂峰。“乾綱獨斷”,也就是不許和皇帝有不同的意見簡直成為它的國策。它在多次大興文字獄、用屠殺流放等殘酷手段來鉗制人們的思想的同時,通過降級革職、論資升遷這兩手,訓練出一大批守法畏罪、謹小慎微的官吏。
對于這種統(tǒng)治術,龔自珍曾作過精辟的剖析:“凡滿洲、漢人之仕宦者,大抵由其始宦之日,凡三十五年而至一品,極速亦三十年。賢智者終不得越(破格升遷),而愚不肖者亦得以馴而到。此今日用人論資格之大略也。”在這種論資格用人的制度下,“其資淺者曰:‘我積俸以俟(等待),安靜以守格,雖有遲疾,茍過中壽(約六十歲),亦冀終得尚書、侍郎。奈何資格未至,嘵嘵然以自喪其官為?’其資深者曰:‘我既積俸以俟之,安靜以守之,久久而危致乎是(好不容易才達到這樣高的職位),奈何忘其積累之苦,而嘵嘵然以自負其歲月為?’”“此士大夫所以盡奄然(死氣沉沉的樣子)而無有生氣者也。”(《明良論三》)這不正是一幅形象生動的“萬馬齊喑”圖么?可以說,萬馬齊喑正是清廷長期統(tǒng)治的結果,也是清廷一貫追求的目標。
但是,寫作這首詩的1839年已是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的前一年,下距金田起義只有12年,距離辛亥革命也只有72年,清王朝已經(jīng)腐朽不堪,險象環(huán)生了。雖然最高統(tǒng)治集團仍將萬馬齊喑看作皇圖永固的吉兆,自喜得計,而龔自珍作為敏感的思想家,是再也忍不住了。他以沖決羅網(wǎng)的精神,發(fā)出了“究可哀”的吼聲。
為了挽救頹局,龔自珍在詩中響亮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天公”,字面上指當時正在祭祀的玉皇,實際上指清朝的皇帝。由于家庭教育、階級出身,特別是所處時代的限制,龔自珍不能像幾十年后的革命黨人那樣高舉推翻封建王朝的大旗,這點既不必為賢者諱,也不應苛求于前人。
重要的是,龔自珍在詩中提出了和清王朝歷代恪守的截然對立的人才觀:不拘一格。
呼喚風雷,破除成格,這在當時是驚世駭俗的狂言。但這絕不是龔自珍一時興起,而是他多年潛心思考找到的救國丹方。早在《乙丙之際著議第七》中,龔自珍就希望清廷“自(主動)改革”;在《上大學士書》中,他更大膽宣稱:“自古及今,法無不改”,并強調(diào)指出:“所恃者,人才必不絕于世而已。”可惜寫作這首詩后兩年,龔自珍即暴死于江蘇丹陽云陽書院。如何以風雷的氣勢進行“自改革”,如何“不拘一格”地培養(yǎng)選用人才,這些課題就只能留給后來者去完成了。
社會要發(fā)展,人類要進步,國家要富強,就要勇于進行改革;而改革呼喚倡導者、組織者和參加者,就要積極培養(yǎng)和大膽使用各種各樣的人才。龔自珍的這一認識是經(jīng)受住了歷史檢驗的。這首詩在1958年被毛主席引用,至今傳誦不衰,都雄辯地證明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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