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言情贈友詩歌

留別姜石帚^①思和云結(jié)^②。斷江樓望睫，雁飛無極^③。正岸柳、衰不堪攀，忍持贈故人，送秋行色^④。歲晚來時，暗香亂、石橋南北。又長亭暮雪，點點淚痕，總成相憶^⑤。杯前寸陰似擲。幾酬花唱月，連夜浮白^⑥。省聽風(fēng)、聽雨笙簫^⑦，向別枕倦醒，絮飏空碧^⑧。片葉愁紅，趁一舸、西風(fēng)潮汐。嘆滄波、路長夢短，甚時到得。

在吳文英的諸多朋友中，姜石帚是一個宴游的朋友。他們在一起或宴飲賞蓮，或泛舟苕、霅，前后交往達(dá)30多年，結(jié)成深厚友誼，以至不堪離別。即使分居異地，仍情思繾綣，相互懷念。這首詞反映的就是這樣一種思想感情。“思和云結(jié)”，首句突兀而起，即起抒情，集中表現(xiàn)詞人對即將到來的離別的愁思。這種寫法似不合常律。夢窗嘗論作詞之法： “下字欲其雅，不雅則近乎纏令之體; 用字不可太露，露則直突而無深長之味; 發(fā)意不可太高，高則狂怪而失柔婉之意。”這種直突地表露自己感情的寫法，可能有違于他的作詞之法。但這恰好是他真情的流露。當(dāng)他的感情需要噴涌而出的時候，便不再拘泥于人為的法則而直突地表露出來了。這一句是上闋的總綱，也是全詞的總綱。它領(lǐng)起全詞。下面，詞人就按照作詞的一般規(guī)則，即景抒情。他首先抓住的是雁、柳兩件景物。這兩件景物在古人的贈別詩中并不少見，但吳文英借這常用之景，用 “無極”、“不堪攀”、不 “忍持贈”等字語，恰到好處地表達(dá)出此時此地自己愁緒的深廣無極。而這種愁緒的深廣無極不僅表現(xiàn)在離別中的此時此地，而且表現(xiàn)在離別后的彼時彼地，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沒有沖淡，反而更加強烈。這種強烈的感情，作者通過石橋暗香和長亭暮雪二景抒發(fā)出來。“點點淚痕”，用擬人的手法表現(xiàn)情思的繾綣; “總成相憶”又說明這種情思無時無刻無物不能引起，石橋暗香和長亭暮雪不過是作為代表舉出的例證，從而將這種離愁別恨推向高峰。

下闋由將來的相憶轉(zhuǎn)到對過去的回憶，說明詞人對姜石帚繾綣留戀，不忍離去的原因。作為一個宴游的朋友，詞人在這里回憶的也只有徹夜宴飲、酬唱花月的優(yōu)閑生活。詞人留戀的就是這個。夏承燾先生說： “去年 (1242) 七月，蒙古兵渡淮入揚、滁、和州，屠通州，邊警日亟。而夢窗此時來往蘇杭，尚流連歌酒，嘆老嗟卑。”這個批評是很允當(dāng)?shù)摹ｋm然他認(rèn)識到大好光陰都在杯前虛擲，但他并不感到可惜，也不感到后悔。他還是留戀這種生活，留戀向他提供這種生活的朋友姜石帚。他進(jìn)一步將前后兩種生活對照，離別前的笙簫宴飲和離別后的孤船清寂。一覺醒來，只見漫天飛舞的都是雪白的蘆絮。這樣，愈發(fā)增加了他對離別的愁思，對故人的眷戀。在詞人看來，片片楓葉也為他愁成了紅色。俞陛云說：“夢窗與石帚交誼甚摯，故賦詞贈別。下闋 ‘聽風(fēng)、聽雨’ 二句，語固錘煉; 而寄情深厚，尤在 ‘片葉’四句，一片離心，逐秋潮共去。且路長夢短，有沈休文 ‘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 之意。”此語或道出了夢窗此時的心境。

注釋

①姜石帚: 前人皆以姜石帚為姜夔 (白石) ,夏承燾先生力辨其非。其 《唐宋詞人年譜》曰: “四庫提要: ‘文英及與姜夔、辛棄疾游,倡和俱載集中。’今按夢窗有贈姜石帚六詞,前人誤以石帚當(dāng)姜夔,予為白石道人行實考已辨之; 汲古閣本夢窗詞甲稿有洞仙歌‘賦黃木香贈辛稼軒’一首,則是姜夔詞誤入; 提要皆失考,夢窗年代不及上交姜、辛也。”又曰: 淳祐三年癸卯,作 “拜星月慢 ‘姜石帚以盆蓮百余本移置中庭燕客同賞’ ……張 (藥翁) 、姜 (石帚) 、郭 (希道) 當(dāng)皆蘇杭交游。前人以石帚當(dāng)姜夔,不知姜夔卒于寧宗嘉定間,在此前二十年左右,石帚非即白石,夢窗此詞,亦其左證也。” ②思和云結(jié): 離別的思緒與天邊的云塊郁結(jié)在一起。思: 思緒。③這兩句說,從斷江樓放眼望去,南歸的大雁一直飛到了天邊,消失在視線之外。斷江樓,不詳。睫: 代指眼睛。極: 邊,盡。④這三句說,正是岸邊的柳樹衰敗得不堪攀折的時候,我不忍拿它來贈給老朋友,以增加這秋天送別的傷感氣氛。折柳贈別,是漢代以來流行的一種送別的習(xí)俗。忍: 不忍; 怎忍。以上三句寫離別時的愁思,并交代地點時令。⑤這五句寫別后將有的思念: 到年末來臨的時候,在石橋邊的梅花影里,或是在薄暮時分的長亭中,看雪花飄落留在地上似淚的印跡,我都會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暗香,特指梅花香,亦可借指梅花。林逋 《山園小梅》: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亂: 形容梅花開得茂盛美好,香氣四溢。淚痕: 指雪花飄落地上留下的印跡。⑥幾: 幾番,多次。酬: 酬答。浮白: 泛白,天亮。夢窗晚年所作 《惜紅衣 ·序》云: “余從姜石帚游苕霅間三十五年矣,重來傷今感昔,聊以詠懷。” 說明二人相交非止數(shù)年數(shù)月,而宴游酬唱亦很頻繁。上三句即記述了二人的這一段生活。⑦省: 反省,回想。風(fēng)、雨,猶言笙簫吹奏出來的嗚咽之聲。此句仍在回憶二人之宴游。⑧向:對著。絮: 此處當(dāng)指蘆絮。夢窗 《三部樂·賦姜石帚漁隱》有句: “夜潮上,明日蘆花,傍釣蓑夢遠(yuǎn),句清敲玉。”可為左證。空碧: 碧空,天空。此下轉(zhuǎn)寫旅途生活的勞頓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