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四十二首選八)》言情贈友詩歌

落日出門前，瞻矚見子度^①。

冶容多姿鬢^②，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為^③，冶容不敢當。

天不奪人愿，故使儂見郎^④。



始欲識郎時^⑤，兩心望如一。

理絲入殘機^⑥，何悟不成匹^⑦。



常慮有二意^⑧，歡今果不齊^⑨。

枯魚就濁水^⑩，長與清流乖⁽¹¹⁾。



歡愁儂亦慘⁽¹²⁾，郎笑我便喜。

不見連理樹⁽¹³⁾，異根同條起?



歡從何處來? 端然有憂色⁽¹⁴⁾。

三喚不一應，有何比松柏⁽¹⁵⁾。



氣清明月朗⁽¹⁶⁾，夜與君共嬉⁽¹⁷⁾。

郎歌妙意曲⁽¹⁸⁾，儂亦吐芳詞⁽¹⁹⁾。



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²⁰⁾。

想聞散喚聲⁽²¹⁾，虛應空中諾⁽²²⁾。

郭茂倩 《樂府詩集》 中收入 《子夜歌》 四十二首，都是五言四句，無不與男女之間談情說愛相關。其中有兩首系梁武帝蕭衍的作品，故稱得上是民歌的只有四十首，今選錄八首加以賞析，借以窺豹一斑。

前兩首是唱和之作。第二首的 “芳是香所為” ，是回答第一首的 “芳香巳盈路”; 第二首的 “冶容不敢當” ，是回答第一首的 “冶容多姿鬢”; 第二首的 “天不奪人愿，故使儂見郎” ，是回答第一首的“落日出門前，瞻矚見子度”。第一首是男方向女方傾訴愛慕之情，第二首是女方的回報，表示很樂意與對方交往。后果如何，雖無下文，但從雙方一見鐘情的歌詞看，肯定會順利地向前發展，并結出甜蜜的幸福之果的。

男女戀愛，主觀上都希望有個好結果，可是往往事與愿違，中途夭折，亦屬屢見不鮮，我們所選的第三首 “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 ，就是這方面的例證。當女方和情郎初次會面，便天真地懷著一片赤誠，期望能夠情投意合，兩心如一。經過接觸與了解，覺悟到根本不能般配，就像把絲線放進殘損的織機里，那是織不出產品的。它隱喻著只是單相思，勢必不能結成美滿的良緣。究竟是什么內在原因，歌詞沒有說，不能妄加推測。而下面所選的第四首 “常慮有二意，歡今果不齊。枯魚就濁水，長與清流乖” ，卻道出了發生齟齬的隱情。女主人公常常憂慮男方三心二意，愛情不專。并非無中生有。她用比喻的手法，說明男方像一條干枯的臭魚，喜歡追求品質惡劣如污泥濁水般的女性，自己雖然冰清玉潔，道德高尚，也要背道而馳。類比負心之人，只能加以唾棄，從而另找自己的意中人了。

在現實生活中，癡心女子是很多的，她們把自己的純真的愛，毫不保留地交給了情郎，一切喜怒哀樂都以情郎的喜怒哀樂為轉移。“歡愁儂亦慘，郎笑我便喜。不見連理樹，異根同條起。”我們所選的第五首 《子夜歌》 就是這種感情的體現。連理樹是兩樹的枝干連在一起，是夫婦相愛的吉祥之兆。郎愁亦愁，郎喜亦喜，可以看出妻子對丈夫的無微不至的體貼和關懷。這樣的家會是溫馨的、幸福的。可是也有的人有大男子主義，往往不去細心體察女方的用心，甚至拒人于千里之外。選錄的第六首 “歡從何處來?端然有憂色。三喚不一應，有何比松柏! ”就很有這種意味。情郎從外面歸來，碰到不愉快的事情，在臉色上已經流露了出來，可是女主人公連聲喊他想問個究竟，以分擔憂愁，他卻一聲不吭。難怪女主人公要批評他： 你當初曾經發誓要像松柏那樣堅貞不移，能夠經得住一切艱難困苦的考驗，言猶在耳，怎會變成這般模樣! 既是情人，就該推心置腹，同歡樂，共命運啊! 不論后果如何?女主人公那種善于觀察，真心愛護，敢于批評的精神，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在南朝，不論城鄉，歌舞都很流行。《南史·循吏列傳》稱： “凡百戶之鄉，有市之邑，歌謠舞蹈，觸處成群。” “桃花淥水之間，秋月春風之下，無往非適。”我們所選的第七首“氣清明月朗，夜與君共嬉。郎歌妙意曲，儂亦吐芳詞”，可以為此作形象的注腳。這篇歌詞雖出自女子之口，已把男女對唱的情節，相互間的真摯感情與明月清風的幽靜環境，都和盤托出，非常耐人尋味。

熱戀中的青年男女，耳鬢廝摩，卿卿我我，一旦分離，當會度日如年。我們所選的《子夜歌》第八首“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聞散喚聲，虛應空中諾”，就把那入了魔的多情人刻畫得淋漓盡致。月光如水，長夜難眠，思緒繚繞，無法排遣; 仿佛聽到情人不斷地呼喚著自己的名字，于是情不自禁地應出聲來。當然，這仍是幻覺的產物。不難想見，如果醒悟過來，仍是形單影只，那悵惘之情就更難用語言形容了。也有人認為“散”字疑是 “歡” 字之訛。南朝民歌《讀曲歌》中有一首寫道： “憐歡敢喚名，念歡不呼字。連喚歡復歡，兩誓不相棄。”似乎“歡”字最能體現出情人之間的最親昵的感情。即令不把“散”字改作“歡”字，那斷斷續續的親昵的呼喚聲，如果不是情癡情種，真誠相愛，絕對產生不出這種超現實的意境來的。

以上八首《子夜歌》 ，除第一、第二外，各不連屬，但都表現出兒女情長，纏綿蘊藉，或用比喻，或用雙關，語言形象，感情真摯，富有節奏感，便于詠唱，無不引人入勝，動人心弦。

注釋

①瞻矚: 注視。子: 你。度: 走過。②冶容: 艷麗動人的容貌。多姿鬢:增加了鬢發的豐姿。③芳: 芬芳的香氣。香,香料,如身帶香囊或沐浴香湯之類。④儂 (nong) : 我。吳地方言的第一人稱。⑤欲: 真心愿意。⑥殘機: 殘損的織機。⑦悟: 覺悟。匹: 長四丈的布帛為匹。《漢書·食貨志》 : “布帛廣二尺二寸為幅,長四丈為匹。”但此匹字為雙關語,亦解作配偶。⑧二意: 異心,指愛情不專。⑨歡: 對情人的愛稱。《風俗編·婦女·情人》 云: “ 《通典》敘六朝歌曲云: ‘江南皆謂情人為歡。’ ”齊: 一心。⑩枯魚: 干魚。對情人的蔑稱。濁水: 指代情人的新歡。(11)清流: 自喻。喻品德高尚。乖: 背離。(12)慘: 憂愁。(13)連理樹: 異根之樹,而枝干連生為一體者。(14)端然: 真實的樣子。(15)比松柏: 當是男子自誓之詞,謂自己要像松柏那樣堅貞,能經得住一切艱難困苦的考驗。(16)朗: 明朗。(17)嬉: 戲耍。(18)妙意曲: 美妙動人的曲子。(19)芳詞: 美好的歌詞。(20)灼灼: 光明。(21)想聞: 想象中仿佛聽到。散: 或當作“歡”。(22)諾: 回答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