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

一宿姻緣逆旅中，短詞聊以識泥鴻^①。

當時我作陶承旨^②，何必尊前面發紅。

【注釋】

①泥鴻：泥土留下鴻雁爪印，比喻人過留跡。語出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②陶承旨：陶谷曾任翰林學士承旨。

【評說】

本詩選自胡敬《西清札記》卷二。

這幅《陶谷贈詞圖》今存，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絹本、設色、縱168.8厘米，橫102.1厘米。唐寅采流傳的陶谷故事，慘淡經營，畫成本圖。這則故事后來被編入毛先舒的《南唐拾遺記》里，云：

宋陶谷使江南，甚欲假書，韓熙載令館伴驛中謄六朝文書，半年，乃畢。谷見秦蒻蘭遂敗慎獨之戒，作長短句贈之。明日，中主燕谷，谷毅然不可犯，中主持觴，立使秦蒻蘭出，歌續斷弦之曲侑觴，谷大慚而罷。詞名《風光好》云：“好姻緣、惡姻緣，只得郵亭一夜眠。別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再把鸞膠續斷弦，是何年。”

本圖是唐寅工筆仕女畫的代表作品，他使用了與《孟蜀宮妓圖》相同的筆法，以工細、勁利的線條，細致刻畫畫中陶谷、秦蒻蘭的形象。所不同的是，《孟蜀宮妓圖》無背景物象，本圖配以坐榻畫屏、高松奇石、篁竹芭蕉，景物構置很“密”。王敬美《跋張懋賢臨文太史畫冊》云：“吾吳中三先生畫，若沈啟南之蒼，唐伯虎之密，尚矣。”王世貞《藝苑卮言》亦說：“(伯虎)行筆極秀潤縝密。”“密”正是唐寅這類畫的美學特征。

這幅畫并不僅僅描繪文壇趣事，而是含有作者的作畫意圖，但在畫幅上是看不出畫旨來的，唐寅這首題畫詩，就起了應有的補湊、申發的藝術作用。本詩超越常規，離開畫面的具體描寫，開篇直接發議論，說陶谷、秦蒻蘭一夜姻緣，幸有短詞留下了人的行蹤。假如我做了陶谷，尊前也不必面紅。詩句反唇相譏，辛辣地諷刺了陶谷的丑惡行徑，盡情地揭露他表面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盜女娼的虛偽心態。陶谷與唐寅相隔五百余年，畫家為什么要表現這樣的題材和畫意、詩旨呢?原來，唐寅一貫反對虛偽做作，他對現實生活中的陶谷式的人物深惡痛絕，于是假畫借詩一泄胸臆，揭穿他們的丑惡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