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趙鼎·滿江紅》趙 鼎

趙 鼎

丁未九月南渡，泊舟儀真江口作^①。

慘結(jié)秋陰，西風(fēng)送^②、霏霏雨濕^③。凄望眼、征鴻幾字^④，暮投沙磧^⑤。試問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水云浩蕩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無中，遙山色。天涯路，江上客。腸欲斷，頭應(yīng)白。空搔首興嘆，暮年離拆^⑥。須信道消憂除是酒，奈酒行有盡情無極^⑦。便挽取、長江入尊罍^⑧，澆胸臆。

注釋 ①丁未：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儀真江口：大運(yùn)河與長江交匯處，在揚(yáng)州西南、瓜州西北、潤州對(duì)岸、儀征東。儀真，今江蘇儀征。②西風(fēng)：秋風(fēng)。③霏(fēi)霏：雨雪紛飛的樣子。④幾字：即“人”字。⑤沙磧(qì)：沙石積成的淺灘。⑥離拆：離卻中原故土。⑦酒行：行酒。⑧尊礨(léi)：酒杯。礨，古代的盛酒用具，形狀似壺。

蘆花寒雁圖【元】吳鎮(zhèn)

故宮博物院藏

鑒賞 宋欽宗靖康二年(1127)春，北宋滅亡，五月，高宗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位，改元建炎，時(shí)趙鼎任殿中侍御史，為避金兵之禍，他扈從高宗至明州(今浙江寧波)，九月，在儀真江口上，寫下此篇。

這是首南渡詞，較早地反映了時(shí)代的更迭和變遷，作者用一腔傷痛和悲憤澆灌心靈故園，吟詠出了震人心魄的詞篇，雖不及岳飛的《滿江紅》慷慨激昂，但是主題卻具現(xiàn)實(shí)關(guān)切。作者用精妙手筆，劃出時(shí)代軌跡，將時(shí)人的凄愴心境淋漓展現(xiàn)。

開篇即是黯淡景象：秋陰凝結(jié)，西風(fēng)吹寒，淫雨霏霏，鴻雁南遷。一“慘”字統(tǒng)攝全篇，奠定了情感基調(diào)。“結(jié)”字寫出了濃郁的傷痛，累積不散。“征鴻幾字”有所蘊(yùn)涵，鴻雁排成“人”字，飛向江南，雁南翔，復(fù)歸旋，而自己卻難回故園。日暮，征鴻還能棲息沙邊，可自己流亡異鄉(xiāng)，漂泊無居，怎不“凄望”滿眼?“鄉(xiāng)關(guān)何處”曾是崔顥之語，此時(shí)是作者的心曲，詞人的憂傷正紛至沓來，如縷不絕。看前方，唯有“水云浩蕩”，南北已是難以分辨。“迷”字寫水氣氤氳、縹緲，其實(shí)，即使天高云淡、“漫江碧透”、南北分明又如何? 北宋已滅，家國已亡，故園已是斷壁殘?jiān)矍八芤姷牟贿^是模糊的山色幾點(diǎn)。“但”“遙”“有無中”都是寫山的隱約、朦朧，透露出一種虛無和縹緲，山是故園的一種慰藉，可是現(xiàn)在看來，這種要求也是奢侈和枉然。“寒青”既是山的色彩，又是心情的顏色，也是全詞的色調(diào)。王國維云：“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間詞話》)，確是真知灼見。這幾句借鑒了王維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漢江臨眺》)，秦觀也有“林梢一抹青如畫，應(yīng)是淮流轉(zhuǎn)處山”(《泗州東城晚望》)，作者能各取其長，翻出新意，化用無跡，自然熨帖。“迷”“寒”“有無中”三者交織在一起，故園的形象更加模糊不見，心情愈發(fā)凄然。

“天涯”以后，詞人連用四個(gè)短句，排比而下，且兩兩對(duì)仗，描繪出現(xiàn)在的處境，情感也由委婉變得噴薄。作者用寥寥幾筆，展現(xiàn)了家國興亡的悲劇，足見其詞力深厚。“天涯路”一句飽含辛酸，既是詞人的真實(shí)征程，又是其心靈的軌跡，寫出了尋尋覓覓之苦，而故園自是難以企及。此時(shí)作者42歲，已到了“頭應(yīng)白”“暮年”的時(shí)刻，卻是流離失所，年齡怎不斑駁?搔首無用，興嘆是空，作者只能借酒消愁，獲得片刻麻醉，“須信”雖充滿無奈，也只能寓情于酒，偏偏“酒行有盡情無極”，酒醒又是愁蔓延，終究不能超脫。最后兩句作者語出驚人，想“長江入尊罍，澆胸臆”，音節(jié)高亢，想象豐富，筆力奇矯，充滿了雄健豪邁之氣，好似心緒已平，但是長江浩蕩綿長，怎比得上自己的惆悵無際，想借江水澆一己壘塊，終究不能，全詞在激越的氛圍中戛然而止，而家國恨悠悠，飄浮依舊。

《滿江紅》滌蕩著濃濃的民族情和家國意，語言清淺，格調(diào)深沉，融化婉約與豪放，收放自如，是南渡詞的典范之作，無怪乎明楊慎云：“‘慘結(jié)秋陰’一首，世皆傳頌之也。”(《詞品》)(張雅莉)

集評(píng) 清·黃蘇：“忠簡公此詞，當(dāng)與‘身騎箕尾歸天上，氣作山河壯本朝’二語同其不朽。”(《蓼園詞選》)

清·陳廷焯：“二帝蒙塵，偷安南渡，茍有人心者，未有不拔劍斫地也。南渡后詞，如趙忠簡《滿江紅》云：‘欲待忘憂除是酒……澆胸臆。’慷慨激烈，發(fā)欲上指，詞境雖不高，然足以使得懦夫有立志。”(《白雨齋詞話》卷六)

清明上河圖(局部)【宋】張擇端 故宮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