沵迤平原^〔2〕，南馳蒼梧、漲海^〔3〕，北走紫塞、雁門^〔4〕。柂以漕渠^〔5〕，軸以昆崗^〔6〕。重江復關之隩^〔7〕，四會五達之莊^〔8〕。

當昔全盛之時，車掛^〔9〕，人駕肩^〔10〕，廛闬撲地^〔11〕，歌吹沸天^〔12〕。孳貨鹽田^〔13〕，鏟利銅山^〔14〕。才力雄富，士馬精妍^〔15〕。故能奓秦法^〔16〕，佚周令^〔17〕，劃崇墉^〔18〕，刳浚洫^〔19〕，圖修世以休命^〔20〕。是以板筑雉堞之殷^〔21〕，井干烽櫓之勤^〔22〕，格高五岳^〔23〕，袤廣三墳^〔24〕，崪若斷岸^〔25〕，矗似長云^〔26〕，制磁石以御沖^〔27〕，糊赪壤以飛文^〔28〕。觀基扃之固護^〔29〕，將萬祀而一君^〔30〕。出入三代^〔31〕，五百余載，竟瓜剖而豆分^〔32〕。

澤葵依井^〔33〕，荒葛罥途^〔34〕。壇羅虺蜮^〔35〕，階斗鼯^〔36〕。木魅山鬼^〔37〕，野鼠城狐，風嗥雨嘯^〔38〕，昏見晨趨。饑鷹厲吻^〔39〕，寒鴟嚇雛^〔40〕。伏藏虎^〔41〕，乳血飧膚^〔42〕。崩榛塞路^〔43〕，崢嶸古馗^〔44〕。白楊早落，塞草前衰。稜稜霜氣^〔45〕，蔌蔌風威^〔46〕。孤蓬自振^〔47〕，驚沙坐飛^〔48〕。灌莽杳而無際^〔49〕，叢薄紛其相依^〔50〕。通池既已夷^〔51〕，峻隅又已頹^〔52〕。直視千里外，唯見起黃埃。凝思寂聽，心傷已摧^〔53〕。

若夫藻扃黼帳^〔54〕，歌堂舞閣之基，璇淵碧樹^〔55〕，弋林釣渚之館^〔56〕，吳、蔡、齊、秦之聲，魚龍爵馬之玩^〔57〕，皆薰歇燼滅^〔58〕，光沉響絕。東都妙姬，南國麗人，蕙心紈質^〔59〕，玉貌絳唇^〔60〕，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窮塵;豈憶同輿之愉樂^〔61〕，離宮之苦辛哉^〔62〕?天道如何，吞恨者多^〔63〕，抽琴命操^〔64〕，為蕪城之歌。歌曰：“邊風急兮城上寒，井徑滅兮丘隴殘^〔65〕。千齡兮萬代，共盡兮何言!”

【注　釋】

〔1〕蕪城：荒蕪的城，指廣陵，今江蘇揚州。

〔2〕沵迤(mǐ　yǐ)：平坦傾斜的樣子。

〔3〕此句的“馳”與下句的走，均為“通往”之意。　蒼梧：郡名，治所在今廣西蒼梧縣。　漲海：古海名，相當于今中國南海以至爪哇海一帶。

〔4〕紫：指長城。秦筑長城土色均紫，由此得名。　雁門：漢代郡名，在今山西北部一帶。

〔5〕柂(duò)引：漕渠：運糧的河道。即指今自江蘇江都西抵淮安三百七十里之運河，古名邗溝。

〔6〕昆崗：一名阜崗，又名廣陵崗，廣陵城即在其上。此句是說昆崗如軸心一般，向四方輻射。

〔7〕隩(ào)：深隱之處。

〔8〕莊：大道。

〔9〕掛(wèi)：車軸頭互相碰撞，形容車輛之多。

〔10〕駕肩：言人多擁擠，肩膀被擠得抬不起來。

〔11〕廛闬(hàn)：指古代城市的居民區。　撲地：到處都是。

〔12〕歌吹：歌指唱歌，吹指奏笙、管、笛、簫之類的樂器。　沸天：聲音沸騰，直達天空。

〔13〕孳貨：蕃殖、增加財富。

〔14〕鏟利：取利。

〔15〕精研：精良。　妍，美好。

〔16〕奓(chǐ)：通“侈”，此處為超越之意。　秦法：指秦代建城的規模體制。

〔17〕佚：超越、高多。　周令：指周代筑城的規格。

〔18〕劃：以刀破物，此處有“建造”之意。　崇墉：高峻的城墻。

〔19〕刳(kū)：鑿開，挖掘。　浚洫：深溝。

〔20〕修世：永世。　休命：美好的天命。

〔21〕板筑：古代筑墻，以兩板相夾，中間填土夯實，謂之板筑。　雉堞：指城墻。　殷：盛大，宏偉。

〔22〕井干(hán)：指修造高大建筑物所用的腳手架。　烽櫓：舉烽火報警用的望樓。

〔23〕格：此與下句之“袤”皆度量之意。　五岳：指東岳泰山，西岳華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

〔24〕三墳：指汝水、黃河、黃河之涯。

〔25〕崪(zú)：高峻。　斷岸：斷崖峭壁。

〔26〕矗：高聳筆直的樣子。

〔27〕制磁石：以磁石為城門。相傳秦筑阿房宮，磁石吸鐵，因此能防止刺客進入。

〔28〕糊：涂抹。　赪(chēng)：紅色。　飛文：指墻上描繪的圖案光彩奪目。

〔29〕基扃(jiǒng)：泛指城闕。

〔30〕祀：年。　一君：一姓的統治。

〔31〕出入：猶言經過。　三代：指漢魏晉。

〔32〕瓜剖豆分：如瓜之剖，如豆之出莢分散，形容廣陵慘遭破壞。

〔33〕澤葵：莓苔一類的植物。

〔34〕葛：漫草。　罥(juàn)：掛繞。　涂：同“途”，道路。

〔35〕壇：庭院。　虺(hūn)：毒蛇。　蜮(yù)：短狐，又名射工，相傳能含沙射人為災。

〔36〕(jūn)：形似鹿而小。　鼯(wú)：一種鼠，又稱大飛鼠。

〔37〕木魅：林中的鬼怪。

〔38〕嗥(háo)：野獸的號叫。

〔39〕厲吻：磨礪嘴巴。

〔40〕鴟(chí)：鷂鷹。一說為貓頭鷹一類的鳥。　嚇(hè)：怒叫威脅。　雛：鹓雛，鸞鳳一類的鳥。一說泛指小鳥。

〔41〕：或作“甝”。甝(hán)：白虎。

〔42〕乳血：飲血。　餐膚：食肉。

〔43〕榛(zhēn)：叢生的樹木。

〔44〕崢嶸：此處是陰森黑暗之意。　馗(kuí)：同“逵”，大道。

〔45〕稜稜：嚴寒逼人的樣子。

〔46〕(sù)：勁疾的風聲。

〔47〕孤蓬：蓬草。其花如珠，隨風旋轉。

〔48〕坐飛：無故而飛。

〔48〕灌莽：叢生的草木。　杳(yǎo)：幽暗深遠。

〔50〕叢薄：草木叢生。

〔51〕通池：指護城河。　夷：手。

〔52〕峻隅：指高城。　隅：城樓的一角。

〔53〕摧：極度悲傷。

〔54〕藻扃(jiōng)：彩繪的門戶。　黼(fǔ)帳：繡花的帷帳。

〔55〕璇淵：玉池。　碧樹：玉樹。

〔56〕弋林：射鳥的樹林。　鉤渚(zhǔ)：釣魚的河岸邊。

〔57〕爵：同“雀”。魚龍、爵馬，古代魔術雜技的名稱。

〔58〕薰：香氣。　燼：物體火燒后的殘余部分。

〔59〕蕙心：心靈美善。　紈質：體質柔潤而細膩。

〔60〕絳唇：朱紅色的嘴唇。

〔61〕同輿：指后妃與皇帝同車，以示被寵。

〔62〕離宮：皇帝的行宮，此處指后妃被皇帝所拋棄而獨居于離宮。

〔63〕吞恨：懷恨、抱恨。

〔64〕命操：譜曲。

〔65〕井徑：田間小路。　丘隴：墳墓。

【賞　析】

鮑照為一代文學名家，但生逢門閥制度盛興的南朝，雖有滿腹才華，卻無處施展，只得依附權門，聊以為生。而其名作《蕪城賦》，正是借廣陵今昔的對比，抒發了作者興亡之感和無限悲傷之情。許梿在《六朝文絜》中奉為壓卷之作，并感嘆道：“每讀一過，令人輒喚奈何!”就駢體文藝術而言，對仗工整而暢達，確立了駢文四六句法的最精妙體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