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萬古宅,嵩陽玉女峰。
長留一片月,掛在東溪松。
爾去掇仙草,菖蒲花紫茸。
歲晚或相訪,青天騎白龍。
據(jù)詹锳先生 《李白詩文系年》,此詩為天寶四載(公元745年)李白離京后游梁宋時所作。李白早年曾訪嵩山,結(jié)識楊某,其為隱者,故以“山人”稱之。李白曾有詩紀(jì)之曰:“當(dāng)時結(jié)更何紛紛,片言道合難有君。”(《駕去溫泉宮后贈楊山人》)今與杜甫、高適同客梁園,又遇故交楊某,別時賦此送別,高適亦有 《送楊山人歸嵩陽》 之作。
李白這首送別詩,與眾不同,別有機(jī)杼。
一般人寫詩送別,總是即景抒情,無論律絕,少不了描繪別時之眼前景物,借以抒發(fā)依依惜別之情。高適送別楊山人亦有言:“夷門二月柳條色,流鶯數(shù)聲淚沾臆”,“山人好去嵩陽路,唯余眷眷長相憶”。李白這首詩卻是另具一副筆墨,了無別時現(xiàn)場的情景,全是對別后的幻想。
前四句,拋開楊山人不說,寫景卻是嵩山松月: 月下溪邊的青松,陪襯著神奇的玉女峰。此處借用“玉女”之名,意謂是神仙所居的 “萬古宅”,既是“萬古宅”,自當(dāng)有青松明月長相伴,這就把嵩山景色渲染得神奇而誘人。而這“萬古宅”卻屬“我有”。劈頭“我有”二字頗帶濃厚的主觀色彩,或許是李白當(dāng)年訪道時曾到過此處。即或未到過而謂“我有”,恰恰表明李白對隱居境界的熱烈向往。這本是楊山人即歸之境,李白單說“我有”,則分明是李白之身在梁園而神往嵩山: 友人尚未離去,而李白之心已先友人而去。如此表達(dá)依依追隨之意,則更深一層。
后四句,始轉(zhuǎn)寫楊山人,然亦為設(shè)想之辭,表達(dá)對隱者的仰慕之情。他對楊山人的仙居生活頗為贊賞: 玉女峰處正有紫花的菖蒲,可任山人采摘。《神仙傳》 有云:“嵩山石上菖蒲,一寸九節(jié),服之長生。”人之長生與否,雖不必置信,李白著重渲染“菖蒲花紫聳”(開紫花的菖蒲尤為嬌美),不過是一種精神寄托。楊山人的處境正愜人意,故逗出 “歲晚或相訪”的欲望,曰“歲晚” 曰 “或”,都是不定時之辭,這正是對未來的一種愿望。李白寫愿望更著意渲染,“青天騎白龍”之舉,尤為異乎尋常,他要騎著白龍騰舞于碧空之中,去拜訪山人。青天白龍的奇麗境界,這是理想的升華。此處借用后漢人瞿武飛升成仙的典故,《廣博物志》 謂其人“七歲絕粒,服黃精紫芝,入峨眉山,天竺真人授以真訣,乘白龍而去。”
這首詩名曰送別,旨不在送別,既無送別之氣氛,亦無送別之情調(diào),全為幻想寄托之辭,不過借以抒發(fā)隱遁求仙的愿望。而李白并非志在山林,實(shí)不得已而為之,故此詩有更深的意蘊(yùn)。李白寫此送人之作,在剛離長安不久。他在長安雖頗懷用世之志,但朝中的丑惡現(xiàn)實(shí)使他頗為失望,既感到壓抑,又感到厭惡,他要呼吸自由的空氣,尋求純美的境界,便決然離開長安,暢游梁園。而在梁園送別志同道合的友人,便將其襟懷寄之于詩中,這就是對山林隱逸生活的向往。這種出世與入世的思想在李白身上是同時潛在而此起彼伏。早在他人長安之前,便流露過對隱逸之志的贊美,他曾敬仰孟浩然的“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贈孟浩然》)他在長安期間,也曾對這位楊山人表白過:“待吾盡節(jié)報(bào)明主,然后相攜臥白云。”(《駕去溫泉宮后贈楊山人》)如今又向楊山人傾吐對嵩山松月的向往,則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了。
這首詠懷之作,多寫幻想,呈現(xiàn)出鮮明的神奇色彩。詩中的求仙生活被描寫得那樣高潔,隱者所居則倚秀峰伴松月,隱者所為乃“掇仙草”“騎白龍”。在這里,翠峰、朗月、碧溪、青松、紫花、白龍,這些色彩鮮明的景物,構(gòu)成神異優(yōu)美的意境,這境界體現(xiàn)了詩人磊落的胸襟,豪邁的氣概。李白的詩具有鮮明的個性和浪漫的色彩,在這首送別詩中得到具體的印證。而這首送別詩又不落俗套,別具一格。杜甫所謂“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春日憶李白》)誠為知言,亦可用作此詩的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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