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秋興逸,誰云秋興悲?
山將落日去,水與晴空宜。
魯酒白玉壺,送行駐金羈。
歇鞍憩古木,解帶掛橫枝。
歌鼓川上亭,曲度神飆吹。
云歸碧海夕,雁沒青天時。
相失各萬里,茫然空爾思。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江淹的 《別賦》道出了千古以來人們深深的惜別之情。特別是在交通工具落后,道路崎嶇難行的古代,一別何日再見,更是茫然,因此古人對于離別是很動情的,他們不僅備酒餞行,折柳相贈,而且還寫了大量的送別之作,借以抒發離情和互致勉勵與安慰。李白一生壯游天下,對朋友“存交重義”,也寫了許多的送別詩,僅在魯郡堯祠留下的送別詩就有四首之多①,由此可見一斑。
唐時的魯郡,即兗州,故治在今山東滋陽西二十五里,隸屬河南道。②據《元和郡縣志》 載:“堯祠,在兗州瑕丘縣南七里,洙水之右。”詩題宴別的杜補闕、范侍御均為李白的友人,補闕和侍御是官職名。補闕掌供奉諷諫,侍御行使監察、彈劾等職。這首詩是在他們離開魯郡時,李白為其餞別而作。
詩一開頭,起句不凡,以一問句發端,“我覺秋興逸,誰云秋興悲”?緊扣題中 “秋日”,抒發對秋天的感受,一 “逸”一“悲”與傳統文人悲秋截然不同。面對著秋高氣爽的秋景,詩人覺得逸樂無比,毫無悲戚之感,由此可見李白的豪情逸致,也為這首送別詩定下了樂觀開朗的基調。特別是“我覺”,“誰云”,極富李白藝術個性,帶有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
接著詩人具體地寫秋興之“逸”:
“山將落日去,水與晴空宜”。顧盼之間,給人以清新愉悅的感受。這兩句,上句輕宕筆鋒,遠處的山巒銜著落日,西邊的天際一片火紅: 下句漫收近景,萬里晴空映照在清澈的水流之中,這秋天傍晚的景色有多美呀!詩人寫景具有化靜為動的獨到之處,一個“將”字寫出了落日的動感,而晴空倒映水中充滿了無限的活力。這里的景物描寫既烘托了詩人的欣喜之情,又交待了別宴的具體時間。然后詩人開始正面描寫別宴。
“魯酒白玉壺,送行駐金羈。歇鞍憩古木,解帶掛橫枝。歌鼓川上亭,曲度神飆吹”。白玉壺中盛著魯地產的酒已在席上擺好,送者與行者也已經陸續到了,他們有的從裝飾華麗的馬身上卸下馬鞍,讓馬倚著古木小憩: 有的解下衣帶,掛在橫長的樹枝上,大家開懷暢飲,氣氛是何等的熱烈!聽,依傍著洙水的堯祠亭里回旋著動人的歌聲,那一支支樂曲奏過,歡快的曲聲猶如疾風似地飄蕩在堯祠亭的上空。這里詩人不寫宴席上如何頻頻舉杯,殷勤話別,卻落筆于酒酣之時的助興之曲,由此見出主賓情趣的高雅和一致,友人們與詩人一樣,同是異乎尋常的樂觀與曠達!
但樂有盡時,夜幕將垂,白云飄向遠處的碧海,大雁隱沒在遙遙的青天之中,詩人仿佛剛從這令人陶醉的聚會中清醒過來,想起此次歡宴的主旨,分別的時刻即將來臨,那白云歸處,該不是朋友遠行之地,南飛的大雁今晚該在哪兒棲息呢?雁兒走了,明年還將返回。可雁有來時,人歸何日?這兩句景語直是情語,它隱含著李白與友人臨別之際多少相依相戀的深厚情誼!面對于此,豁達的詩人不禁也發出了 “相失各萬里,茫然空爾思”的感嘆。當酒酣席散,各奔一方,朋友們如“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縱然思念,又何處尋覓,留下的只是無盡的離情別緒。
結合李白生平經歷看,他于天寶三載(744)被詔許還鄉,漫游各地,而“寓家魯中,故時往來于齊魯間”,前后達十年之久③,本詩當作于此時。被唐玄宗“賜金還鄉”,是李白政治上的一次大失敗,而李白尚能豪放曠達如此,不因失意而做兒女之態,可以想見詩人襟懷之開闊。
就全詩而論,雖然寫的是人所常見的秋日送別,但給人的藝術感受卻是新奇的。首先它打破了自宋玉以來文人悲秋的傳統,在詩人筆下的秋天,沒有蕭瑟的秋風,也沒有紛落的枯葉,更沒有凄切的蟬鳴,有的是艷紅的夕陽,碧綠的秋水,湛藍的晴空,從色彩上來說,紅綠藍鮮明而強烈: 從季節環境來說,也切合秋高氣爽的時令特征。詩中的山水形象壯麗雋美,明媚動人,自然美與人情美,互相襯托,純潔、坦蕩的友誼和清澄的秋波,明凈的山色交相輝映,再輔之以白云、大雁、詩人通過這樣一幅色彩鮮明的畫面,把送別之意、惜別之情表達出來,情與景諧,思與境共,它和詩人所要表達的感情是融溶和洽的。
其次,這首詩不同于一般的送行詩著力于大量的長吁短嘆的哀傷語句的描寫,而是濃墨重彩地描繪送別時的場景,從季節景物,到時間場面,又撇開觥籌交錯的宴飲不寫,而著重描寫宴飲時的歡歌,在熱烈之中見深摯的情愫,只在最后兩句才點出離情,在全詩樂觀的基調上蒙上一點淡淡的哀愁。惜別而不感傷,既與詩人曠達的情懷相一致,也與本詩對秋景描繪的畫面相吻合。詩人把他的主觀情感融注到被描寫的各種事物之中,使全詩充滿豪放不羈和樂觀開朗的情緒,格調高昂、明快,毫無纏綿哀傷的意味,是一首別具一格的送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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