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橫江好,儂道橫江惡。
一風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閣。
李白在二十五歲前后開始了 “仗劍去國,辭親遠游” 的漫游歷程。計劃要“南窮蒼梧,東涉溟海”,先由巴渝出三峽,游洞庭,而后入襄漢,登廬山,東至金陵、揚州、進而游越中,泛剡溪,覽會稽。整個游程是充滿浪漫和艱險的。《橫江詞》便是他對游至橫江時情景的描繪。橫江即橫江浦,在今安徽省和縣東南,自古即稱要津,當然也是李白此行必欲經過的渡口。
《橫江詞》六首似乎只是在寫兩個字: 江上風波之“惡”以及由此引出的“愁”。這一首就是集中表現前者的。“人道橫江好”,看來詩人對橫江是早有耳聞,久已在意了,當然這種 “在意”并非僅僅是由于聽了 “人道”,但關于橫江一定是有著許多傳說或記載的,而這些又一定是可以引起詩人興趣和關注的。否則,“人”也不會去“道”,詩人對那些“人道”也不會特別留心。相反,詩人可能就是一路打聽著向橫江而來的。據說: 東漢建安初年,孫策自壽春經略江東,揚州刺史列繇派樊能、於縻二將屯兵于橫江浦,后被孫策擊破;隋朝大將韓擒虎平陳時,據說也是從這兒渡江的。但傳說和記載畢竟只是傳說記載而已,而且都是關于橫江“好” 的傳說記載,橫江究竟怎樣,只有當詩人親自抵達,目睹一切而后才能有實實在在的感受。事實是他得到的竟是和傳說完全相反的印象,“儂道橫江惡,”一“好”一“惡”不只是個對事物的判斷問題,它意味著詩人長期以來對橫江的美好印象和期待,這時已被眼前的現實打個粉碎,必然會引起內心情緒的變化。同時由 “好”一下陷入“惡”,也更能體現這個“惡” 令人感到意外,因而瞠目結舌,驚詫不已。如果直接正面寫“惡”,未必能突出惡來,詩人卻先向 “好”上說,然后陡然一轉,其 “惡” 便加倍強烈。言“好”是虛,寫 “惡”是實,一縱一擒,欲擒故縱。這樣不僅為下邊的寫景開辟廣闊天地,也為其在詩中寫“愁” 作出鋪墊,只兩句便見身手不凡了。三四兩句承 “惡”而下,作進一步具體描繪和渲染。“一風三日吹倒山”,極寫風力之大和風時之久,自 “久”而言,這里動輒便起風,風起動輒幾日連吹;自 “大”而言,竟能把山吹倒。可以想見在這樣的大風天里,人馬舟車行進之艱難了。俗話說:“無風三尺浪”,如此大風,江上的浪又是可想而知的了,因而自然就有“白浪高於瓦官閣”一句描寫了。寫風其實也是寫浪,而浪大則必然風強。“白浪”表明波濤洶涌之劇烈,因為只有猛烈的撞擊才可能浪白如雪。而“浪高” 不僅是因為風大,還由于地險,江水只有在遇到突然的阻逼時,才會怒沖而上,因此寫浪急浪高同時也就暗示了地勢之險。如果空言浪“高”則不得其高,而將瓦官閣引來作映襯,則愈能見出浪高。瓦官閣即瓦官寺,也叫開元閣,梁時所建,高二百四十尺。如今浪“高于” 閣,其高就可想而知了。讀完這四句詩,橫江的風多、浪高、流急、地險便如在目前,這對於行路之人說來,的確不是件可喜的事,所以到了第二首中,詩人就變說“橫江欲渡風波惡,一水牽愁萬里長” 了。但如果這位行人是一位有些冒險精神的詩人,這風浪就不一定全是可“惡” 的了。
這首詩的顯著特點是夸張。李白長于夸張,但并非一無憑依。陸游曾經描繪過采石磯(橫江浦對岸) 的情形說:(這里)“……微風輒浪作不行。劉賓客云:‘蘆葦晚風起,秋江鱗甲生;’王文公云:‘一風微吹萬舟阻,’皆謂此磯也。” 《太平府志》 說:“牛渚磯 (即采石磯——引者) 屹然立江流之沖,水勢湍急,大為舟楫之害。”可見即使在李白的時候,這里風大浪高也是可信的。這首詩另一特點就是對比手法的運用,“好”與“惡”是正反的對比,而“浪”與“閣”則是同向的比襯。對比的結果不僅突出了中心形象,而且透露出情緒的變化,并且造成風浪撲面的情境氛圍。盡管如此,詩人的情致并不沮喪,一個“儂”(吳地人自稱) 不僅使全詩顯得活潑輕快,而且傳達出詩人輕松詼諧。讀來便覺情趣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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