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阿奇博爾德·麥克利什
我們還不能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已經有效地利用了書的一切可能性來為它本身的目的服務。
【演講詞】
我們這次會議幾乎是一次紀念性的會議。再過四天就可以紀念法西斯分子焚書10周年了,1932年5月10日那天,他們燒毀了兩萬五千冊圖書。
我提到這一點,并不是我認為這一偶然的巧合意義特別重大:5月10日在柏林燃起了焚書的烈火,5月6日在紐約一些獻身于圖書的人在宴會上聚會;不,我提到這一點只是因為,這兩件事都說明書的力量有多大。
確切些說,我把這兩件事加以對比,是因為在一定意義上柏林的烈火無疑更雄辯地證明了書的力量,盡管焚書事件的主持人決未想要達到這個目的。
法西斯分子——這些走上邪路的愚昧無知年輕之輩,是喪魂落魄的一代,在他們當中聚集了一伙法西斯惡棍,而這些惡棍又形成了一批批法西斯匪徒;他們要建立法西斯“秩序”。正是這伙法西斯分子制造了這起可恥的、令人發指的焚書事件,因為他們盡管愚昧無知、仇恨圖書、百般瘋狂而又無可奈何,卻又清楚地知道,書是武器,它為自由人服務、由自由人所創造并記載著自由人的驕傲、意識,它是如此鋒利、強大、不可戰勝的武器,所以誰若想要使自由屈服,誰就必須首先銷毀圖書,消滅這個自由用來為自己的權利而戰的武器。
現在我想向你們提出一個問題,一個值得我們這些無法設想離開書而生活的作家、書商、出版商和圖書管理員、學者和社會活動家們深思的問題,這個問題就是:我們這些強烈抗議法西斯分子踐踏圖書的人,我們這些很善于評價圖書、從事著作和研究圖書的人,是否也像把圖書扔進濃煙烈火中去的法西斯敗類那樣重視書的力量呢?我們這些寫書、售書和編制書目的人,是否完全徹底地認識到了書的意義,是否也像那些怕書怕得非要把書付之一炬不可的人們那樣不僅在口頭上,而且出自內心地認識到了它的意義呢?
這不是一個嘩眾取寵的問題,這是我很嚴肅地提出的一個問題。我是盡可能嚴肅地提出這個問題的。我覺得,我也知道它的答案。我認為你們也知道這個答案。但你們一定會同意,惡魔的辯護士如果心血來潮的話,他一定會提醒我們一個對我們說來并非過于奉承的半吞半吐的回答。
精明的惡魔辯護士會請我們暫時不必理會法西斯分子的獸性發作和愚昧行徑,并請我們回憶一下自己近幾十年來的所作所為,然后他會要求我們老實地回答,我們這些獻身于圖書的人們,是否的確認識到了圖書,這個改造人們生活的工具的強大影響力,這些年來的舉止是否很得當,抑或相反地,我們把書看作了商品,看作了點綴柜窗的物品,讓它同塑料牙刷、小瓶甜酒和有專利權的藥品一起在爭奇斗艷?要回答這個問題還是頗費躊躇的。我們可以問心無愧地指出,由于實行了20年代制定,30年代確立的圖書貿易方法,圖書銷售量大大增長了,暢銷書的印數增長如此之猛,大有很快就根本沒有印數限制之勢。但是,惡魔的辯護士聽完我們賣了那么多的圖書的說明之后將會問:“可是究竟賣了些什么書呢?這些廣泛發行的圖書是根據什么原則選擇的呢?這些圖書的廣泛發行造成了什么結果呢?”
他會對我們說:“即使撇開這些書的文學價值的問題(我想,如果惡魔的辯護士撇開這個問題的話,對我們可就太好了),有一點也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這些書本身以及你們對這些書的態度,不大利于證明你們是把圖書當作影響國家生活及其未來的強大武器對待的。”一個偉大國家的人民對于他們周圍世界所發生的各種隱蔽的變化無所覺察,一個偉大國家的人民對于時代的進程所帶來的各種特殊的變化缺乏了解和無所準備,即便過去也曾有過,可是像美國人那樣面對法西斯主義的日益強大而漠然無知和毫無提防,卻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例子的。在暢銷書的書目中,總共只有幾本描寫我們今天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如海明威的《喪鐘為誰而鳴》、埃德·泰勒的《威懾戰略》和《比爾·施勒爾的日記》。如果信任這些書的話,那么,早在危險體現為敵機轟炸檀香山和把死尸拋在大西洋沿岸之前,它們就會使我國人民認識到自己面臨的危險了。但是,在出售的圖書中,絕大部分是這樣的作品——它們絲毫不會使人想到最近10年的世界歷史只能以對我們大家的致命威脅而告終:西班牙的法西斯政變意味著法西斯向全世界進攻的開始,法西斯的進攻對我們的自由權利、對我們的生命本身也造成了致命的危險;法西斯占領捷克斯洛伐克意味著法西斯主義不僅要侵占蘇德臺山脈,還企圖侵占距離德國更遠得多的其他國家,其中包括最終也侵占我們的國家。
無須繼續這場臆想的對話,且看以下一個不言自明的反證:美國作家是我國最先和最勇敢地站出來反對法西斯的戰士,他們道破了西班牙的佛朗哥政變的實質,盡管當時除了作家以外,我們這里很少有人敢于說出它的真相;很多美國出版家為出版反法西斯的圖書作出了巨大的努力,他們花費的資金甚至超過了自己的支付能力;我們有過這樣一些暢銷書,它們的作者滿懷愛國主義的責任感提醒人民警惕危險。所有這些,而且不僅這些,都可以用來反駁惡魔的辯護士。但是,事實畢竟還是事實:總的說來,我們還不能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已經有效地利用了書的一切可能性來為它本身的目的服務。
【鑒賞】
阿奇博爾德·麥克利什(1892—1982),美國現代詩人,曾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戰后遷居法國,參加了當時的現代主義運動。這篇演講是麥克利什1942年5月6日在美國書商聯合會會議上發表的。
關于書籍對人類的作用和影響,古往今來已有很多有識之士作過精辟的論述。作為一個曾經參與政治活動和社會活動的詩人,麥克利什這篇演講不只是為了泛泛而論書籍的作用,他把寫書、出書、賣書和讀書同世界規模的反法西斯斗爭緊密聯系起來,這就使得這篇演講的主題不同凡響。
為了藝術地表達自己的看法,麥克利什并沒有直截了當地提出論點。他在演講一開始運用了鮮明的對比手法,即把今天的書商聯合會議和十年前的德國希特勒的焚書暴行放在一起比較。這兩個事件性質完全不同,麥克利什將它們放在一起,必然會引起人們豐富的聯想和極大的關注。在書商集會時控訴十年前的焚書暴行,會使人們更加痛恨法西斯主義,但演講者不僅于此,他還為大家找到了一個共同點:“這兩件事都說明書的力量有多大。”這篇演講的開頭的確出語不凡。
麥克利什繼續運用對比的手法論述自己的觀點。他認為,法西斯匪徒的焚書暴行雖然表明了它們的愚蠢無知、百般瘋狂,但也說明了他們十分害怕書籍的巨大力量。而我們這些無法離開書而生活的人,是否也像法西斯分子那樣重視書的力量,完全認識了書的意義呢?這里,演講者順理成章地向與會者提出了這樣一個發人深省的嚴肅問題。
為進一步說明這一問題,麥克利什在演講中運用了大量事實,提醒人們注意這些年來圖書出版發行中存在的一系列問題。諸如,我們雖然獻身于圖書事業,但并沒有正確地認識書的強大影響力,因為出版商們把書視作牙刷、甜酒等一般的商品;圖書的發行量雖然增加了,質量卻大大下降等。
麥克利什認為,書籍應當幫助人們認識和理解當今時代的特點和意義。在演講中,他熱情地贊揚了一些作家和出版商運用圖書反對法西斯主義的英勇行為,但他又根據事實,明確指出:“我們還不能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已經有效地利用了書的一切可能性來為它本身服務。”作者把這句具有警示性的話放在演講的最后,確實具有使人警醒的效果。
這篇演講,充分體現出詩人的激情。作者把他對書的熱愛,對祖國的深情,對法西斯主義的憎恨都融進了字里行間。這篇演講,也表現出詩人般豐富的聯想力,為了回答自己提出的嚴肅問題,他設計了一場與惡魔辯護士的對話來闡述自己的觀點,使演講既具有一定的邏輯性,又具有很強的形象性。
上一篇:弗雷德里克·溫斯洛·泰羅《在美國國會的證詞》
下一篇:[中國]孫中山《在南京同盟會會員餞別會的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