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劍尊聞》簡介|鑒賞
志人小說集,十卷。作者梁維樞,明末清初人。據書前作者引言,知此書成于順治十一(1654)年。除作者小引外,書前還有吳偉業、錢謙益、錢芬序。有順治十一年賜麟堂刻本、一九二七年藁城魏氏養心齋刻本, 都極罕見,一九八六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將謝國楨先生所藏賜麟堂刻本作為“瓜蒂庵藏明清掌故叢書”之一種影印出版,才改變了本書流傳不廣的局面。
此書仿《世說新語》體例和門類,多《雅操》一門,而“捷悟”、 “自新”二門有目無文,故實存三十四門。作者自云:“見自元以來數百年間雅言韻事,幾同星鳳,凡有聞見,略類《世說新語》者分部書之。”可見書中所記,以明人事跡為主,兼及元代。
本書內容與作者的生活經歷在心理上的烙印有一定聯系。作者在引言中稱“樞少為祖父母所愛,父母不忍嚴督。總角以后,日事蹴踘、馳馬、顧曲、近婦人。”這段羅曼史是他性格自由發展時期,難以忘懷。中年以后它作為一種潛意識印入作者心際。書中若干放浪才子的事跡,正是作者追憶這段經歷的投影。書中卷九《假譎》“唐子畏”條:
唐子畏往茅山,道出無錫,晚泊河下,登岸閑步,見肩輿來,女從如云,中有丫環尤艷。唐跡之,知是華學士宅桂華。謀為傭書,改名華安,因得此婢。 居數日, 逃還。 久之,華偶謁唐,見極類安,稍述華安始末以挑之。又云: “貌正肖公。”唐但唯唯。 華起欲去,唐曰: “少從容。”命燭導入后堂,召諸婢擁新婦出拜。華愕然。唐曰: “無傷也。”拜畢,因攜新婦近華曰: “公言我似華安,不識桂華亦似此婦否?”乃相與大笑而別。
梁維樞這部書寫于他被削職家居的時候。從冗繁的政務中突然解脫出來,他得以在恬淡的氛圍中追昔撫今,咀嚼人生的甘苦,回憶美好的過去。這里記敘唐寅的浪漫故事,恰好準確地標示出他憶念弱冠以前生活的心理流向。從唐寅身上,可以看到作者的影子。令人刮目相看的是,作者把對這種浪漫生活的認識,提高到一個新的層次。卷八《任誕》門“顧文康”條:
顧文康微時讀書山寺,逐得一犬,剝之,求薪不得,走佛殿,揖羅漢曰:“不得已,煩大士。”因斧其像以爨犬。熟即呼群兒環坐,掰而大嚼,為之一飽。
寺廟和羅漢對顧文康不僅失去了一切尊嚴,反而成了取笑和燒火的材料。這種狂放行為,表現出反對封建宗教迷信、反對人服從神的無神論思想。如果聯系到上面唐寅的故事,就會使人感到這些故事不過是一個主旨的不同側面,那就是明代中后期思想界以王學左派為代表的尊重個性、尊重個人感情啟蒙主義新思潮的余波。卷七《規箴》門“湯臨川”條:
湯臨川創為《牡丹亭》,張新建相國語之云:“以君之才辨,握麈而登皋比,何渠出濂洛關閩下,而逗漏于碧簫紅牙隊間,將無為青青子衿所笑?”臨川曰: “顯祖與吾師終日共講學而人不解也。師講性,顯祖講情。”張無以應。
湯顯祖雖然曾從師于羅汝芳等理學大師,可他終于擺脫了傳統理學中“性”與“理”的束縛,提出了“情”的哲理。一部《牡丹亭》,正是他的情勝于理哲學思想的形象表述。故事中湯顯祖與其師張位的對話,可以看出他所重視的“情”,與理學諸師的“性理”是相悖的。這篇故事出自明陳繼儒《批點牡丹亭·題詞》,梁維樞把它取入本書,表現出他與湯顯祖的相通之處。 不僅如此,他還把李贄關于“宇宙內有五大部文章,漢有司馬子長《史記》,唐有杜子美集,宋有蘇子瞻集,元有施耐庵《水滸傳》,明有李獻吉集”之類的話采入書中。只有啟蒙主義的忠實信徒,才能這樣不遺余力地歌頌越軌于當時的言行。正因如此, 《四庫提要》斥這些言行為“狂謬之詞”,并以此認為書中內容“頗乏持擇”。這固然反映了正統文人們的偏見,卻也從反面顯現出《玉劍尊聞》作者執著于啟蒙主義的思想傾向。
作者官工部主事期間,政跡不錯。作品中另一重要內容,是為官者的故事。作者先寫一些官員廉潔自好的言行,卷一《德行》門“王琎”條:
王琎作寧波知府,操守廉介。故事,日有堂饌,用魚肉。琎謂家人曰: “汝不見我食草根時!”命瘞之。人呼為“埋羹太守”。有給事來訪,為客居閑。琎不懌曰: “吾意若造請,有利于民也,而厲民耶!”茶至,大呼: “撤去,不必奉!”給事慚退。人又呼“撤茶太守”。
同卷中“劉東山”條,寫歷任廣東地方官都將官庫羨余錢私用。劉東山為方伯時,卻將此款作公費支銷,毫無所取。在很多人心目中,作官是發財的代名詞,因此封建社會中升官而不發財者既少而又可貴。從王琎和劉東山的廉潔作為中,人們可以看到梁維樞為政的宗旨。其次,作者寫能干官吏的事跡,如卷二《政事》門“周文襄”條:
周文襄有一冊,記日行事,纖悉不遺,每日晝夜陰晴風雨,亦必詳記。人初不知其故,一日,民有告糧船失風者。文襄詰其失船何日何時東風西風。其人妄對,文襄語其實,詐遂不行。
作者寫此書時,正值明末政治腐敗,農民起義波瀾壯闊,明王朝統治風雨飄搖之際、作者于此時寫這樣的小說,其拯世救國的“補天”思想是明顯的。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這種善良的補天愿望,結果不可能實現。他們的一腔熱血和超人才能往往由于小人中傷、奸臣昏君的打擊而付之東流。卷一《德行》門“許應逵”條:
許應逵為東平守,甚有循政而為同事所中,得論調去,吏民哭泣不絕。應逵晚至逆旅,謂其仆曰: “為吏無所有,只落得百姓幾點眼淚耳!”仆嘆曰: “囊中不著一錢,好將眼淚包去,作人事,送親友。”
為政有聲而被削職家居的梁維樞,其遭遇正與文中許應逵相同,這篇故事也正是作者與主人公共鳴的結果,說明他們理想與現實沖突在當時社會的普遍性。史料中沒有記載梁維樞在天啟黨論中屬何黨,但東林人錢謙益為其書作序和被削職的本身,可見他與東林有關,這與他本人以及通過作品表現的思想是一致的。
志人小說往往反映出包括作者在內的人們對人的設計和理想, 《玉劍尊聞》也是如此。作者以小說表示:做人應自由自在,任情所為,不受拘束;為官則要清廉和勝任。這些結論是他對人生品嘗之后得出的,因此有一定的說服力和貼切感。
書中一部分內容是雜采眾書,故藝術風格不甚一致。但其中也不乏佳作。前提到的“唐子畏”條,先略述唐寅化名、計取桂華的始末,然后詳寫華學士與伯虎相見的場面,很有戲劇性,加上詳略得當和幽默格調,耐人細讀。
由作者本人作注,是本書又一特點,不過注中內容很多為人所知之事,如曹操李白婦孺皆知,故《四庫提要》譏其注“尤多膚淺”,是允當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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