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幾道

臨江仙·夢后樓臺高鎖

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小晏是一位長于敘寫人之性靈的杰出詞人。這首《臨江仙》就是小晏詞代表作之一，以追憶歌兒小蘋為主題，表達詞人別后追思之情。

起首兩句，以夢后酒醒所見，運用互文手法，寫出了一個獨處思遠的空寂情境。僅十二個字，詞人的心境和環境已躍然紙上。緊閉戶牖的高樓，低沉垂吊的簾幕，烘托出詞人“夢后”“酒醒”時孤寂、憂郁的情懷。康有為以“華嚴境界”評介此二句意境空靈，造境高妙。詞人在開篇便寫了“樓臺高鎖”、“簾幕低垂”這樣冷落凄清的索居環境以及充滿愁情的“夢后”“酒醒”的情緒，為下面詞意的全面展開做了充分的情緒和意境的鋪墊，因而寫“去年春恨卻來時”便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去年”泛指以往；“春恨”，相愛男女生離死別，這里指和小蘋離別之事；“卻”：又，再。在這凄清惆悵的環境中，舊的追思，新的渴望交織在心頭，積淀成沉厚的深情，難以言表。于是化入“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句。這兩句原出五代詞人翁宏《春殘》，但此處擷來真是妙手偶得，渾然天成。此聯于工巧對仗之中著以鮮明的對比，繽紛落英，微雨濛濛，景致疏淡而空靈，優美境界之中隱匿著淡淡的憂愁，更有人孑然而立，形影相吊；燕，舒展輕巧，比翼雙飛。典型的襯托手法使清麗的美景之中透出難抑的悲切，寫情濃郁而幽苦。唐圭璋評此聯“景極美情極苦”(《唐宋詞簡釋》)，《譚詞評辨》評此“落花”二句“千古不能有二”，皆不為過譽。詞的上片以清婉的筆調，細膩的景物描寫將主人公和小蘋分離之后的寂寥生活和憂郁的情懷表現得淋漓盡致。酒醒夢后，人去樓空，一人孤立，燕子雙飛，和那隱約的舊夢閑情為下片敘寫舊情埋下情與境的伏筆。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實處著筆，敘寫“去年春恨”，追憶往昔。直寫和歌兒小蘋相見之時一傾心的情感，雖未著過多筆墨，但有上片蓄情至此，不寫自明。詞中只將那份柔情蜜意淡寫于“兩重心字羅衣”之中，又以“兩重心字”給這淡寫衣著之上著以濃情。關于這兩句詞義，歷來有多種理解，但卻都不否認其中的雙關語義。“兩重心字”含有兩心相映之意。將滿心柔情寄于修飾精美的衣著，又以服飾的美襯托了小蘋的美貌。“琵琶弦上說相思。”借盛蓄之勢，追憶當年小蘋纖手巧弄一曲，將滿心愛慕之情、眷戀之意寄于弦上的情景，至此，把主人公相思之情推到高潮。“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中的“彩云”指美妙女子，這里指小蘋。當年之曲仍在心頭繚繞，小蘋的嬌顏也還歷歷在目，但春恨重襲心頭之時，有的只是主人公追索的孤魂，無奈的感傷和憂郁的祈望。舉頭只見明月在天，清輝依舊，只記得小蘋披月離去，卻不見麗人款款歸來，心中自然涌起無限傷感。此末句氣韻淳厚，柔情幽遠，蕩氣回腸。

這首詞在表現手法上很見功力。詞中運用互文手法并工于巧對，“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工對嚴謹流暢。夢后、酒醒；高鎖、低垂等都以極為凝煉的語言勾勒出詞作的時空環境，并暗示了情感的發展趨勢。“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更是工整華美，情景雙生，對比的修辭手法運用得真切巧妙。另外，詞中多處運用暗示、雙關等修辭手法，加強了全詞含蓄婉轉的表達效果，如“兩重心字羅衣”、“人獨立”、“燕雙飛”以及“彩云歸”，無不深情蘊結，內涵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