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妓女·唐祈》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夜，在陰險地笑，

有比白晝更慘白的

都市浮腫的跳躍，叫囂……

夜使你盲目，太多歡樂的窗

和屋，你走入鬧市中央，

走進更大的孤獨。

聽，淫欲喧嘩地從身上

踐踏：你——肉體的揮霍者啊，罪惡的

黑夜，你笑得像一朵罌粟花。

無端的笑，無端的痛哭，

生命在生活前匍伏，殘酷的

買賣，竟分成兩種饑渴的世界。

最后，拋你在市場以外，唉，那個

衰斜的塔頂，一個老女人的象征

深凹的窗：你絕望了的眼睛。

你塌陷的鼻孔腐爛成一個洞，

卻暴露了更多別人荒淫的語言，

不幸的名字啊，你比他們莊嚴。

一九四五年寫于重慶

詩人寫此詩時，抗戰已近尾聲，重慶在一片虛假而混亂的繁榮中。詩人很可能想到羅丹的同名雕塑：《老妓女》。但詩與雕塑各有自己的功能。假如雕塑以它的“靜”的軀殼含蘊著生活的“動”的話，這里唐祈卻是用詩行的近乎神經質的跳動來反襯那最終沉淀在老妓女身上的沉重的“靜”。在這首詩里動和靜是兩個相矛盾沖突的力。生活，在老妓女的世界里，只能是摧殘她的人的尊嚴的破壞力，但這個“動”，雖然在現實中迫使“生命在生活前匍伏”，但它終于被老妓女的沉重而莊嚴的“靜”所克服，所以全詩留給讀者的最后印象是一尊在痛苦中保持了自己的尊嚴的老妓女的雕像。詩的結尾是全詩之冠，詩人說：“不幸的名字啊，你比他們莊嚴。”這種意境使得全詩獲得一種光輝，擺脫了單純描述。

回過頭來，仔細剖析詩中各段，我們就發現在這首詩中“動”和“靜”進行了一場搏斗，“動”是那生活中對老妓女進行迫害的一種力量，而“靜”是老妓女用來保護自己的心靈的一種力量。在第一節中關鍵的一行是：“都市的浮腫的跳躍，叫囂……”它集中了所有的瘋狂的毀壞力，沖擊著本來是寧靜的夜，在破壞了夜的本質的自然狀態后，改變了夜的性質，使它發出“陰險的笑”。第二節中“歡樂”和“孤獨”是對比著的矛盾力量。它們的較量使得人們感到茫然和“盲目”。第三節中惡魔似的動力是：“淫欲喧嘩地從身上踐踏”，充分說明代表惡的“動”的兇惡，刻畫了這股力量的形象和聲音及來勢的兇猛。而夜則從陰險的笑轉變為更具欺騙性的“罌粟花”的笑。罌粟花在這里是一個內涵十分豐富的意象，它顯示了肉欲的麻醉的魅力與毒素的結合。第三節、第四節逐漸過渡到詩的頂峰，老女人的符號是那衰斜的塔和深凹的窗。在道出那句最有分量的話：“你比他們莊嚴”之前，詩人又刻畫了老妓女的一個具體的形體的象征：“你塌陷的鼻孔腐爛成一個洞”，這是“莊嚴”和純潔的精神高潮到來之前的一個反作用，丑的頂峰，但這丑又是被污辱與被損害者身上的一個最大的創傷，它是一只洞，一只大張著口的黑洞，將一切經過它身邊的敵人的動力吸引入它的巨大的、無底的、沉默的、否定的黑洞中，它的否定的無聲吞蝕了那喧嘩的一切：欲望的騷動和噪音。

最后在這可怕的沉寂之后，代表靈魂的力量的老妓女的莊嚴，留下了她的如羅丹的雕刻一樣的形象，那是含蘊在否定和沉默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