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喻托興《均用擬喻》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下二句可與李白《贈汪倫》一絕同參,一由行者道出送者之情,一由送者自道,均用擬喻,一例情深。此就地勢著語,尤見巧思。(富壽蓀《千首唐人絕句》)
【詩例】
送王司直
皇甫冉
西塞云山遠,東風道路長。
人心勝潮水,相送過潯陽。
【解析】
這是皇甫冉的一首送別詩。司直是官名,北魏始置,唐代為大理寺官員,置六人,從六品上,掌出使推按刑獄。此外,太子官屬中也有司直,相當于朝廷的侍御史。西塞,山名,在今湖北大冶縣東,當系王司直將往之地。云山、道路、東風都是與旅程奔波跋涉密切相關的意象。詩人用云山而不用云水,是因為既避免了與下文“潮水”的重復,又突出了陸路風塵、遠行艱辛。“東風”與“西塞”相對,交待了王司直上路的季節。前兩句是從遠景著眼,瞻望前程,友人要到遙遠的地方去,行程迢遞,道路漫長,不僅流露出詩人深切的關懷,而且有從此后便云路遠隔、難以朝夕共處的意思,一股依依惜別之情已在言外。
看起來,詩人是送友人從水路出發的。古時相傳江海潮不過潯陽。潯陽是指長江在江西九江市北的一段。白居易《長慶集·琵琶行》“潯陽江頭夜送客”指的就是這里。顧況《題葉道士山房》:“近得麻姑書信否,潯陽江上不通潮”就是說江海潮不達潯陽,因而音訊難通。皇甫冉睹水興感,想到江海潮西上至潯陽而止,而離心一片,飛逐征帆,比江潮更遠,深情厚誼將伴隨友人而去。詩人以水喻心,寫出了一片依依不舍之情。
以水擬心,在我國詩歌中不乏其例。《漢書·外戚傳》漢武帝悼李夫人賦“思若流波,恒兮在心”; 徐干 《室思》: “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何遜《為衡山侯與婦書》:“思等流水,終日不息”,又如《野夕答孫郎》: “思君意不窮,長如流水注”,六朝以來,幾成套語。杜甫《江亭》:“水流心不兢”,溶心于水,二而一之,錢鍾書稱其“頗能與古為新。辛弘智 《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寶鏡為誰明。思君如隴水,常聞嗚咽聲”。由以隴水喻思心又由水聲擬嗚咽之聲,語出“思君如流水”,又以專名代轉通名,有邊塞遼遠之悲。魚玄機《江陵愁望寄子安》:“楓葉千枝復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以水喻心一句,西江水扣題“江陵愁望”,也還有新意。睹水興感,悟哲理明心性的,如祖孫登 《詠水詩》: “請君看皎潔,知有淡然心。”佛經中有 “心波”之喻,謂意念相續不絕,如波浪迭生。釋惠洪詩“心波不興類古井”;又有“心水”之喻,謂心之影現或動搖萬象,又有染凈,譬于水,謂之心水。《大日經》 (三): “心水湛盈滿,潔白如雪乳”,《華嚴經》 (八十):“菩薩心水現其影”。《宗鏡錄》(卷七)詳說“水喻真心”共有十義,心源、心海之喻也屢見于佛典。
同是以水喻心,《送王司直》的獨特之處在于喻從實境中來,因而有理有致,情味藹然獨絕。《水經》稱長江至潯陽,分為九道。潮水不過潯陽是廣為人知的說法,詩賦詠長江者多提到潯陽,東晉郭璞《江賦》:“源二分于崌崍,流九派乎潯陽”,蘇味道《九江口南濟北接蘄春南與潯陽岸詩》:“江路一悠哉,滔滔九派來”,“津吏揮橈疾,郵僮整傳催。歸心詎可問,為視落潮回”,潮水至潯陽而回,仿佛是懼怕上游的高峻與艱險,竟然退回中下游返回大海,而詩人對友人的情誼形成的巨大力量,卻可毅然知難而上,對遠行者的掛牽不以路途遙遠而減弱,隨著征帆一同逆流而上。
《送王司直》是一首送別詩,同樣以水擬心的《贈汪倫》是李白一首留別詩。“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已有岸上歌聲相送為鋪墊,接以水深千尺,不及踏歌相送之情的感慨,自然道出李白汪倫友情厚篤。“桃花潭水深千尺”不是寫實,而是說即使桃花潭水有千尺之深,那么也不能與汪倫相送之情相提并論。《贈汪倫》和《送王司直》采用的都是擬喻——比量的寫法,“勝”是揚此而抑彼,“不及”是揚彼而抑此,但都是抑水而揚心。本來友誼是無法度量的,擬喻——比量的寫法仿佛將它量化了,當然是虛擴的量化。
水還是人心的見證。《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晉公子重耳曾說:“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意思講我保證和舅氏一條心;如若不信,有白水為證。日本安藤煥圖 (1683—1719年)《子夜吳歌》: “唯悔別郎日,與郎指逝川;妾心長若此,妾貌不能然”也是采用了就地勢著語、指水盟誓的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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