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雉于飛,雄野雞空中飛翔,
泄泄其羽①。舒舒緩緩展翅膀。
我之懷矣②,心中懷念我親人,
自詒伊阻③。自取暌離空憂傷。
雄雉于飛,雄野雞空中飛翔,
下上其音。忽上忽下哀聲唱。
展矣君子④,親人久役日夜想,
實勞我心。苦思冥想愁斷腸。
瞻彼日月,望著太陽盼月亮,
悠悠我思。憂愁伴我度時光。
道之云遠⑤,山河阻隔路漫長,
曷云能來⑥?親人何日返家鄉?
百爾君子⑦,朝廷官員都一樣,
不知德行⑧。不懂品德和修養。
不忮不求⑨,不貪不妒仁義講,
何用不臧⑩?哪會心地不善良?
[注釋]①泄(yi)泄:鳥振羽舒緩的樣子。《詩集傳》:“泄泄,飛之緩也。”②懷:《詩集傳》:“懷,思也。”③詒(yi):遺留。伊(yi):此,彼。阻:《詩集傳》:“阻,隔也。……而我之所思者,乃從役于外,而自遺阻隔也。”④展:誠,確實。⑤云:語助詞,下句同。⑥曷:《鄭箋》:“曷,何也。”⑦百:泛指,《詩集傳》:“百,猶凡也。”⑧德行:鄭玄《周禮·地官·師氏》注:“德行,內外之稱,在心為德,施之為行。”⑨忮(zhi):忌恨。求:貪求。⑩臧(zang):《毛傳》:“臧,善也。”
[賞析]《詩序》說:“《雄雉》,刺衛宣公也。淫亂不恤國事。軍旅四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曠,國人患之而作是詩。”西周后期,戰爭頻仍,徭役繁重,大量男子遠離家室,出外服役,執戈從戎;許多婦女只得獨守空閨,承受離別之苦。統治集團相互兼并攻伐,給無數家庭帶來了苦難。《詩序》對《雄雉》一詩的社會背景的說明是大致符合當時實際情況的;但細究詩的內容,詩中并沒有刺衛宣公“淫亂不恤國事”之意,當然也就談不上“國人患之而作是詩”了,至于“久役”之人也難從詩中斷定為大夫。其實,細讀《雄雉》便可發現此詩實是一篇表現丈夫從征遠出、久役不歸、思婦盼歸心切、憂思難休之作。全詩分為四章。第一、二章寫丈夫從役遠離家門,留給妻子的是思念和憂傷。第三章是寫日長月久,丈夫歸期茫然,婦人思念之苦,難以自遣。最后一章含蓄地道出造成夫婦離別的家庭悲劇的,是那些居心不良不講仁義的官員。
在這一首小詩中,詩人運用《詩經》中常用的“興”的手法來表達思婦對丈夫的深切懷念之情。所謂“興”,宋代的李仲蒙作了精當的概括:“觸物以起情謂之興,物動情者也。”(見胡寅《斐然集·與李叔易書》)這是一種委婉含蓄的表現手法。此詩首章發端兩句,以雄雉遠飛,舒舒緩緩拍打著翅膀,表示出一種無限眷戀之情,來比況丈夫被迫從征出外,留戀家園,留戀妻子,妻子不忍親人離別,內心悲痛不已。次章開頭兩句仍以雄雉遠飛起興,雄雉忽上忽下的飛翔,唱出了凄楚的哀歌。雄雉遠飛了,那悲哀的鳴叫聲仍回蕩在耳際;丈夫離別時那種難舍難分的情景,似乎歷歷在目。丈夫越走越遠,留給妻子懷念之情也越來越深。后世詩歌創作中常以鳥飛起興,如《焦仲卿妻》中“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樂府古辭《艷歌何嘗行》中“飛來雙白鵠,乃從西北來”,似受“雄雉于飛”這種表現手法之影響。
詩中還通過思婦的心理活動來層層深化她對丈夫思念之情。首章“我之懷矣,自詒伊阻”,寫丈夫從征外出,夫婦天各一方,從此,妻子懷念親人,心情憂傷。次章“展矣君子,實勞我心”,寫丈夫遠離家人,久役不歸,妻子懷念至深。日思夜想,無時或釋。第三章“瞻彼日月,悠悠我思”寫日長月久,相思悠悠。原來,“古者戍役,兩期而還”(朱熹《詩集傳》)。而實際上往往是“君子于役,不知其期”(《詩經·君子于役》)。“道之云遠,曷云能來?”是寫思婦熱切地期待丈夫回家團聚,可是山河阻隔漫長,歸期無望。至此,詩中對思婦懷念之切、痛苦之深的心理活動的描寫,可謂推向了高潮。
《雄雉》一詩在結構安排上不是一般的平鋪直敘,而是沿著思婦內心層層迭起的感情波瀾,逐章遞進描寫思婦懷念之情。從首章“我之懷矣”,至第二章“實勞我心”,直至第二章“悠悠我思”,思婦內心感情是隨著結構的變化而起伏的。末章含蓄地指出造成思婦的不幸是那些不講仁義的統治者。清人范家相說:“詩人托為婦之念夫,以刺衛君之搆而勞民。前三章道思婦之情,末章乃指其因忮害而起釁爭,因貪求而遭怨亂,不敢斥言君,故以責之百爾君子。”(《詩瀋》)完整的結構增強了《雄雉》一詩的藝術感染力。
詩的前三章開頭都是寫景,思婦觸景生情,眼前景物勾起了她懷念之情。雉鳥展翅遠飛,將思婦的思緒帶到她遠出久役的丈夫那里去了,雉鳥的哀鳴叩動她的心弦,引起了她的共鳴。望著太陽和月亮,日月穿梭,思婦憂思悠悠,漫無盡頭。可見前面的寫景渲染了后面的抒情;后面抒情是由前面之寫景自然產生的。清人劉熙載說:“詩或寓義于情而義愈至,或寓情于景而情愈深。”(《藝概·詩概》)《雄雉》一詩中這種情景相融的描寫,無疑強化了詩中所表現的思婦對她丈夫的真摯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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