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氐州第一》原文與歷代鑒賞評論

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遙看數點帆小。亂葉翻鴉，驚風破雁，天角孤云縹緲。官柳蕭疏，甚尚掛、微微殘照。景物關情，川途換目，頓來催老。漸解狂朋歡意少。奈猶被、思牽情繞。座上琴心，機中錦字，覺最縈懷抱。也知人、懸望久，薔薇謝、歸來一笑。欲夢高唐，未成眠、霜空又曉。

【匯評】

黃蘇《蓼園詞選》：詞旨凄清，情懷闇淡，其境地可于筆墨外思之。

周濟《宋四家詞選》：竭力追逼，得換頭一句出，鉤轉，思牽情繞，力挽千鈞。此與《瑞鶴仙》一闋，皆絕新機杼，而結體各別;此輕利，彼沉郁。

俞陛云《宋詞選釋》：前八句，狀水天景物，“殘照”二句，為秋柳傳神，而以“關情”、“換目”承上八句，則所見景色，皆有“物換星移”之感。自轉頭至結句，如明珠走盤，一絲縈曳。夏閏庵以“曲而婉”三字評之，殊當。

陳匪石《宋詞舉》：此詞在清直集中亦別一機杼。前段平平敘景，先就所在之“村渡”，說“波”說“帆”。“遙看數點”，漸望漸遠之意。“亂葉”二句，仰觀所得。而“天角”云云，又與“數點帆小”相映。“甚尚掛”一問，謂“蕭疏”之柳似不應掛“殘照”，加以“微微”二字，體物尤工。凡此皆為“景物關情，川途換目”設色，故“景物”八字，一拍即合，透出心事。“頓來催老”，則直說破矣。過變曰“漸解狂朋歡意少”，從“波落寒汀”起，以前遍全文為此句蓄勢，至此乃逼拶而出。“漸解”接“頓來”，似一轉，然實“催老”二字之神髓，與前結緊承。“奈猶被、思牽情繞”，忽又一轉。梅溪《湘江靜》前結及過變三句，全學此筆法，而神味猶遜其雋永，用筆亦遜其樸辣。“琴心”、“錦字”，為“思牽情繞”之由。“最縈懷抱”之感覺，即“牽”與“繞”之說明也。“也知人、懸望久”，代所思者設想。“薔薇謝”時，已望歸來，自春徂秋，足見其“久”，且為“霜空”蓄勢。“欲夢高唐”，則于無可奈何中謀所以慰其懸望者，拍轉自身，并作開筆。“未成眠、霜空已曉”，一合便收，更與“亂葉”三句相應，既饒有余不盡之味，章法且見完密。周濟曰：“竭力追逼出過變一句，鉤轉‘思牽情繞’，力挽六鈞。與《瑞鶴仙》一闋皆絕新機杼，而結體各別，此輕利，彼沉郁。”

喬大壯批《片玉集》：四聲。“亂葉”二句作對，寫難狀之景。“關情”以后入情。“坐上”二句作對。當是思家之作。“薔薇”二字，是未來之景。

劉永濟《微睇室說詞》：此詞前半闋皆“景物關情，川途換目”，而以“頓來催老”作小結。起處三句將時、地、人事俱寫到。“亂葉”三句則晚景從遠處寫，“官柳”二句又晚景從近處寫，皆川途景物關情換目者也。換頭以下，寫情，轉折極多，隨生隨掃。換頭七字由過拍“催老”來。“狂朋”言人見己老來“歡意少”也。下句七字言彼此猶不免牽縈也。“坐上”句，屬己邊言，“機中”句，則屬人言。“琴心”用《漢書》司馬相如傳，相如以琴心挑文君事。“機中”用《晉書》竇滔妻蘇蕙以回文錦寄竇滔事。蓋“歡意”雖少，猶有情也。“也知”句，又遙想人“懸望”，而以“薔薇謝歸來”慰之。“薔薇”句用杜牧《留贈》詩“不用鏡前空有淚，薔薇花謝即歸來”句意。“欲夢”二句又入己邊說來作結。后半闋中“漸解”二句兩層，“坐上”三句一層，“也知”二句兩層，“欲夢”二句三層，共得八層，亦一特色也。

【附錄】

方千里《氐州第一》：朝日融怡，天氣艷冶，桃英杏萼猶小。燕壘初營，蜂衙乍散，池面煙光縹緲。芳草如薰，更瀲滟、波光相照。錦繡縈回，丹青映發，未容春老。倦客自嗟清興少。念歸記、夢魂飛繞。浪闊魚沈，云高雁阻，瞪目添愁抱。憶香閨、臨麗景，無人伴、輕顰淺笑。想像消魂，怨東風、孤衾獨曉。

楊澤民《氐州第一》：瀟瀟寒庭，深院繡蓋，佳人就中嬌小。半額裝成，纖腰浴罷，初著銖衣縹緲。徐整鸞釵，向鳳鑒、低徊斜照。情態方濃，憨癡不管，綠稀紅老。閬苑春回花枝少。漫微步、芳叢頻繞。密意難窺，幽歡未講，時把琵琶抱。但多才強傅粉，何須用、千金買笑。一枕春酲，笑巫陽、朝云易曉。

陳允平《氐州第一》：閑倚江樓，涼生半臂，天高過雁來小。紫芡波寒，青蕪煙澹，南浦云帆縹緲。潮帶離愁，去冉冉、夕陽空照。寂寞東籬，白衣人遠，漸黃花老。見說西湖鷗鷺少。孤山路、醉魂飛繞。荻蟹初肥，莼鱸更美，盡酒懷詩抱。待南枝、春信早。巡檐對梅花索笑。月落烏啼，漸霜天、鐘殘夢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