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文天祥
天下之鳴多矣。鏘鏘鳳鳴,雍雍雁鳴,喈喈雞鳴,嘒嘒蟬鳴,呦呦鹿鳴,蕭蕭馬鳴,無不善鳴者,而彼此不能相為,各一其性也。其于詩亦然,鮑、謝自鮑、謝,李、杜自李、杜,歐、蘇自歐、蘇,陳、黃自陳、黃。鮑、謝之不能為李、杜,猶歐、蘇之不能為陳、黃也。吾鄉周君性初善為詩,署其集曰《自鳴》。余讀之能知其激揚變動,音節之可愛而已。余亦好吟者,然余能為余之言,使余仿佛性初一語,不可得也。余以余鳴,性初以性初鳴,此之謂自鳴。雖然,凡音生于人心,其所以鳴則固同矣。
——《文山先生全集》
〔注釋〕 相為:互相做對方所做的事。 鮑、謝:南北朝詩人鮑照、謝靈運。 李、杜:唐詩人李白、杜甫。 歐、蘇:宋詩人歐陽修、蘇軾。 陳、黃:宋詩人陳師道、黃庭堅。
本文從自然界里各種動物的鳴聲不同,印證了詩歌史上各個作家各自鳴其所鳴,自成面目,彼此“不能相為”的事實。確實,古代無數作家的作品,雖然不乏風格近似的,但卻絕不是雷同的。這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道路、藝術素養與氣質,表現在作品上自然就各具“鳴聲”,各有特色了。但人們并不都懂得這個道理。比如明代有些詩人曾經采取復古摹擬的辦法,認準了某一位古代作家,對他亦步亦趨地摹仿,直到把自己放入那個古人模子里印將出來,才肯罷休。其結果是完全取消個性,全無自己的特色。這樣的作品,又有何價值?明代文學家、書畫家徐渭目睹這種不良現象,曾慨然指出:“人有學為鳥言者,其音則鳥也,而性則人也。鳥有學為人言者,其音則人也,而性則鳥也。此可以定人與鳥之衡哉。今之為詩者,何以異于是。不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竊于人之所嘗言,曰:某篇是某體,某篇則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則否,此雖極工逼肖,而已不免于鳥之為人言矣。”(《葉子肅詩序》)那么,辦法只有一條,就是“自鳴”,只有“出于己之所得”,才能免于學舌鸚鵡之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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