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匡廬不可見·趙執信
香爐煙散半湖云,舟入荷陂水又分。
卻羨沙頭雙白鷺,潛隨明月過匡君。
詩題《望匡廬不可見》,詩眼在一個“望”字。四句詩,首句寫望中迷濛之景;次句寫望之彌遠的惆悵心態;三四句寫極望之情。在章法上,與杜甫《望岳》相仿佛。“望”的立足點在小船。詩人舟行波陽湖,遠望廬山而不及登臨,詩寫的就是這種眼里煙云,望中心境。
廬山在南,波陽湖在北,距離那么遠,如何把兩者聯系起來,以表現“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心情呢?詩人選用了煙云、白鷺、明月三者作介體,構思很具匠心。首句“香爐”指廬山香爐峰,“湖”即波陽湖。“香爐煙散半湖云,”以煙化云、云飄湖上,巧妙地聯結兩地。其實香爐峰因終年云霧繚繞而得名,并非真有仙人在山上燒香以散發煙霧。詩人卻從“香爐”二字生發聯想,懸擬出爐中瑞煙千頃,散入波陽,化作半湖云靄,概括地寫出霧里廬山,暗點題中“不見”二字。不見廬山,固然令人失望;但眼前這半湖云靄,既是香爐峰上飄來的煙霧,也就算略親山色,堪慰遠懷了。這個起句,把廬山寫得似遠似近,依稀仿佛,很有情韻。
第二句“舟入荷陂水又分”,“荷陂”是湖中多植蓮藕之地,“水又分”指詩人乘坐的船經過荷陂后將另入港汊河道,距廬山愈行愈遠。“又”字寫出瞻望彌切的心情。這一二兩句,寫望中湖光山色,移步換形,很有層次。
三四句“卻羨沙頭雙白鷺,潛隨明月過匡君”,極望生情,翻出一個新的境界,是全詩警策之所在。“卻羨”二字,緊承上句作一陡轉。舟行水分,愈走愈遠,因望之不見而羨慕白鷺。這一雙白鷺有幸,得潛隨明月,飛入匡廬,去看望(過,看望之意)匡君(匡廬)。白鷺之有幸,正反襯出自己身不能至的惆悵。這里,詩人用“白鷺”、“明月”把波陽、廬山兩地聯結。其實他在湖上,所見之物,決不僅僅白鷺而已,何以詩人單單選了“白鷺”這一意象入詩?又為什么說白鷺“潛隨明月”?難道詩人僅僅出于寫實,他看見的確實是一雙白鷺?或因白鷺之飛不聞聲,乃云“潛隨明月”?或者說,詩人心有所屬,意有所動,故而托此白鷺明月之意象以展示詩心?這是賞玩這首詩時值得留心的地方。否則,這首詩的佳勝,就難以品味了。
要說清這個問題,得從前人使用“明月”這一意象說起。李白遙寄王昌齡的詩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李白懷友之心托諸明月,是因為其心皎潔,其意幽深,其情浩瀚,而這時王昌齡正蒙不潔之名,因此以明月為愁心的載體,使情與物融匯,互為表里,互相襯托,以取得和諧統一的藝術效果。王安石《泊船瓜洲》說:“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他何以能預見還家之日,必定是晚上,而且一定在月下?窺其詩心,也是用明月之皎潔以襯出自己“此心如月”的情操,獨來獨往、不矜不伐的氣質。由此可見,詩中明月,往往不僅是客觀物象,而是一種意象。
這就回到趙執信這首詩中“雙白鷺”和“潛隨明月”的義蘊上來了。“白鷺”之形近鶴,是一種高視獨步、純潔、高雅的禽鳥。這一雙白鷺托身于潔白的沙洲之上,更顯出“揀盡寒枝不肯棲”的節操;這白鷺潛飛入山,“潛”字見其不矜不伐的安祥意態;隨明月偕行,更見出一片圣潔澄明。白鷺之高潔,皓月之澄明,匡廬之神圣,三者融合,鑄就了一個崇高圣潔的意境。詩人自削職后,或漫游,或鄉居,其心如水,其志如月;現在對白鷺潛飛而興羨,正因為他清白的胸懷與潛飛的白鷺這一意象和諧統一,物我交融。這正是這首小詩最耐咀嚼品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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