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辛棄疾寫了不少描寫農村生活的有名詞作，這首詞是其中的優秀作品之一。劉熙載說，“詞要清新”，“澹語要有味”(《藝概·詞曲概》)。辛棄疾此作正具有“澹語清新”、充滿詩情畫意的特點。它表現在描寫手法、結構和構思三個方面。

在描寫手法上，這首小令，并沒有一句使用濃筆艷墨，只是用純粹白描手法，描繪農村某人家的環境和一個老小五口之家的生活畫面。作者能夠把這家老小五人的不同面貌和表現情態，描寫得惟妙惟肖，活靈活現，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如若不是大手筆，是難能達到此等藝術意境的。

上片開頭兩句，寫這個老小五口之家，有一所低小的茅草房屋，緊靠著一條流水淙淙、清澈照人的小溪。溪邊長滿了碧綠的青草。在這里，作者只用淡淡的兩筆，就把由茅屋、小溪、青草組成的清新秀麗的環境勾畫出來了。不難看出，這兩句詞在全首詞中，還兼有點明環境和地點的重要使命。

三、四兩句，描寫一對滿頭白發的翁媼，親熱地坐在一起，一邊喝酒，一邊聊天的優閑自得的情態。這幾句盡管寫得平平淡淡，但是，它卻把一對白發翁媼，乘著酒意，彼此“媚好”，親密無間，那種和協、溫暖、愜意的老年夫妻的幸福生活，真切地再現出來了。這就是無奇之中的奇妙之筆。當然，這里并不僅僅限于這對翁媼的生活，它概括了農村普遍的老年夫妻的生活樂趣，具有一定的典型意義。“吳音”，指吳地的地方話。作者寫這首詞時，在江西上饒，此地，春秋時代屬于吳國。“媼”，是對老年婦女的代稱。

下片四句，純是大白話，采用白描手法，直陳其事，和盤托出三個兒子的不同形象。大兒子是主要勞力，擔負著溪東豆地里鋤草的重擔。二兒子年紀尚小，只能做點輔助勞動，所以在家里編織雞籠。三兒子不懂世事，只是任意地調皮玩耍，看他躺臥在溪邊剝蓮蓬吃的神態，即可想而知。這幾句雖然極為通俗易懂，卻刻畫出鮮明的人物形象，描繪出耐人尋味的意境。尤其小兒無賴剝蓮蓬吃的那種天真活潑的神情狀貌，饒有情趣，栩栩如生。可謂是神來之筆，古今一絕！“無賴”，謂頑皮，是愛稱，并無貶義。“臥”字的使用最妙，它把小兒天真、活潑、頑皮的勁兒，和盤托出，活躍紙上。所謂一字千金，即是說使用一字，恰到好處，就能給全句或全詞增輝。這里的“臥”字正是如此。

而在藝術結構上，全詞緊緊圍繞著小溪，布置畫面，展開人物活動。從詞的意境來看，茅檐是靠近小溪的。另外，“溪上青青草”、“大兒鋤豆溪東”，“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四句，連用三個“溪”字，就使得詞作畫面的布局十分緊湊。所以，“溪”字的使用，在全詞結構上起著棟梁的作用。

它的構思巧妙，頗為新穎。茅檐、小溪、青草，這本來是農村司空見慣一般化的東西，然而作者把它們組合在一個畫面里，就顯得格外清新優美。這是寫景。在寫人方面，寫一對翁媼，身邊有大、中、小三子。翁媼飲酒聊天，大兒鋤草，中兒編織雞籠，小兒臥剝蓮蓬。通過這樣簡單的情節安排，就把充滿著一片生機、和平寧靜、樸素安適的農村生活景象，真實地反映出來了。真是詩情畫意，清新悅目。這樣的構思，不僅頗為巧妙，而且色彩也顯得和協而鮮明，能給人留下難忘的印象。

從作者對農村清新秀麗、樸素雅靜的環境描寫；對翁媼及其三子形象的刻畫，表現出詞人喜愛農村和平寧靜生活的審美觀點。

這首小令題為“村居”，是作者晚年遭受議和派排斥和打擊，志不得伸，歸隱上饒地區閑居農村時所寫。詞作描寫農村和平寧靜、樸素安適的生活，并不能說是作者對現實的粉飾。從作者一生始終關心恢復大業來看，他向往農村這樣的生活，從而會更加激起他抗擊金兵、收復中原、統一祖國的愛國熱忱。就當時來說，在遠離抗金前線的村莊，具有這種和平寧靜的生活，也是存在的，此作并非作者主觀想像的產物，而是現實生活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