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和韓重
春秋戰國時,吳王夫差即位當年的深秋,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起來,木棉樹的深紫色從潔白的雪中隱約透出,遠遠望去,猶如一塊白里透紫的美玉,吳王夫差欣喜地對王后說道:“吳國極少下雪,這場雪卻下得這么早這么大,看來,今年是個好年頭。”
大雪停止后,夫差的王后生下了一名女兒。夫差就對王后說:“雪落木棉,隱約如紫玉,芙不勝收,真是難得一見的美景!既然我們的女兒生得這么漂亮,那就叫她紫玉吧!”
紫玉聰明伶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那一手好琴更是彈得閉月羞花。兩位姐姐相繼出嫁后,被養在深宮的紫玉頓時變得很寂寞。為了排解難耐的寂寞感,她常常讓侍女陪同,登上吳宮的闕樓極目遠眺。四周蔥郁的樹木環抱吳宮,只有一條寬闊的大道從樹林中蜿蜒而出,直達遠方。
這天,十八歲的紫玉再次登高遠眺。她年復一年地望著這條大道,總是看見官吏們在大道上來來往往,實在沒有什么新鮮事情發生,不禁嘆息道:“唉,天天都是老樣子。哪怕有個陌生人出現也好啊!”就在她正要下樓時,突然發現灰蒙蒙的大道上出現了一匹棗紅馬。這可是一件新鮮事。紫玉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她停下腳步,凝望著那匹直奔宮門而來的棗紅大馬和馬背上的翩翩青年。
盡管青年衣著樸素,卻隱約有股脫俗的飄逸氣質。
“看來,他和其他人很不相同啊!”紫玉喃喃自語地說,隨即吩咐侍女去打聽來者何人,所為何事。不久,侍女前來回復:“青年名叫韓重,年方十九,是吳國人。因為他彈得一手好琴而聲名遠揚,幾次被召進宮中為吳王演奏,他今天同樣是進宮演奏。”
紫玉聽說韓重也彈得一手好琴,對他更加好奇了,趕緊前去央求父親,請父親允許她在旁邊聽琴。紫玉從小備受吳王寵愛,她的這一小小要求,吳王自然答應了。此后,每當韓重進宮,紫玉都會待在父王身旁,靜靜聆聽,不時地對韓重微微一笑。幾次下來,韓重發現,三公主每次看見他臉上就會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嬌羞,落到他身上的眼神也顯得格外溫柔。這個發現,讓韓重心里產生了異樣的感覺。
有一天,韓重演奏結束后退去,紫玉趕緊讓侍女去宮門口攔住他,并把他引上闋樓。
韓重拜過紫玉公主,惴惴不安地問道:“不知公主召見小人有何見教?”“韓公子不必緊張。紫玉也是喜歡彈琴之人,不過是想向韓公子請教琴技而已。”紫玉微笑著說,“公子的琴聲宛如高山流水,令人心曠神怡,紫玉實在佩服啊!”
“公主過獎了。小人不過是一介草民,即便琴聲宛如高山流水,又有何用?”
“當然有用。琴聲悠揚,可以修身養性,難道不是么?”
“公主說得有理,”韓重答道,“不過,除了吳王,誰還有興趣聽琴?只怕是高山流水也難覓知音了。”
“公子忘了,紫玉不是次次前來聽公子彈琴么?難道紫玉不配做公子的知音?”紫玉說完,臉上飛起兩朵紅暈。
其實,韓重對公主是一見鐘情,只因為身份懸殊,所以從來不敢朝這方面想。現在聽到公主近乎表白的語言,不禁激動得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地答道:“承蒙公主厚愛,韓重心……心里不勝惶恐。公主愿……愿與韓重切磋琴技,韓重感激不盡,定當傾心而為。”吳宮的闕樓,就這樣成了兩人切磋琴技和幽會之地。
一天一天地過去,紫玉和韓重愛得難舍難分。但是,他們彼此都明白,由于身份的懸殊,吳王根本不可能同意這門婚事。為了能永遠與心愛的人生活在一起,紫玉和韓重商定:韓重北上齊魯游學,等到功成名就后,立即回來向吳王提親。
韓重很快辭別了紫玉,為將來能與心上人長久廝守而打拼去了。紫玉依舊每天登高遠眺,心里無數次地想象過心上人再次出現在大道的情形。然而,心上人沒有等到,卻等來一位吳國貴族公子前來提親。吳王夫差當即答應下這門親事,根本沒有想過要征求紫玉的意見。
婚姻大事畢竟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啊!盡管紫玉心中堅決不承認,表面上卻又不敢違背父王的意思,她只得望眼欲穿地盼著韓重早點功成名就,回來提親。時間一天天一月月地過去了。這邊,韓重一去便音訊全無;那邊,婚期又漸漸逼近。紫玉心急如焚,衣帶漸寬,最終積郁成疾。一年后,紫玉在對韓重的無限思念與牽掛中病逝了。
吳王始終沒有弄明白,好端端的小女兒為何突然間病死。傷心之余,他將愛女盛殮厚葬,以明珠白玉和紫玉生前最心愛的那把七弦琴陪葬。可憐的紫玉,死后依然眷戀著韓重。她的精靈幻化成一名美麗的女子。每當皓月當空時,她便抱著那把心愛的琴,坐在石岡邊靜靜彈奏,向遠方的人兒默默訴說心中的綿綿長恨與深深情意。那凄婉哀怨的琴聲,隨指尖的輕動流淌而出,流過石岡,飄過樹梢,穿過夜空,直令皓月黯然、杜鵑泣血。
韓重在齊魯游學三年,終于功成名就。當他懷著激動的心情匆匆去吳宮探望紫玉時,才得知紫玉已經故去。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擊得韓重當場昏死過去,蘇醒過來時,已是皓月當空的深夜。他從床上翻身而起,不顧家人的極力阻攔,執意前往紫玉的墳塋祭拜。
他踉踉蹌蹌地趕到紫玉墳前,只見溪水潺潺,青草寂寂。他想起曾經臉帶嬌羞的心上人兒已經長眠于此,永遠不能再見,不禁悲從中來,放聲痛哭。在朦朧的淚光中,似乎有一位美麗的女子正向他款款走來。那女子懷抱七弦琴,面帶嬌羞,眼神是那么的熟悉和溫柔。韓重當即止住哭聲,站起身來,仔細打量女子。他發現,這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紫玉啊!
兩人相擁而泣,并排坐在石岡上互訴衷情。紫玉輕撥琴弦,悲傷的淚水和凄婉的歌聲伴著溪水靜靜流淌:“南山有鳥,北山張羅。鳥既高飛,羅將奈何!意欲從君,讒言恐多。悲結生疾,沒命荒壚。命之不造,冤如之何!羽族之長,名為鳳凰。一日失雄,三年感傷。雖有眾鳥,不為匹雙。故見鄙姿,逢君輝光,身遠心近,何當暫忘?”
唱完歌,紫玉悲切地說道:“公子,我如今已身在陰間,難以重返陽世,還請公子上我的墓室坐坐吧。”韓重沒有出聲。他心里還是有些害怕,想:“縱使你我深情似海,但畢竟生死異路,我又怎么敢進去呢?”
紫玉見他猶豫不決,不禁淚水漣漣:“紫玉深情感天動地,冥王特地準許幻化為精靈在石岡輕撥琴弦,只等公子前來相見。如今既已見面,紫玉就將前去冥王處報到!怕是今日一別,紫玉再無機會與公子相見!”
韓重聽說再無機會相見,頓時忘記了害怕,一把抓住了紫玉的手,激動地說:“公主別說了。公主對韓重一往情深,就算韓重為公主拼出這條命,又有何不可呢?韓重對不起公主,還望公主原諒!”
紫玉繼續說道:“公子如今功成名就,已躋身陽世的英杰之列。即使你在墓室小住幾日,也萬萬不會沾染上陰氣。”
兩人相擁著走進了墓室。韓重在公主的墓室住了三天,這三天里他們愛得難舍難分。到了第四天早晨,紫玉從懷里掏出兩顆明珠和一對白玉,贈予韓重說:“此處不是久留之處,請公子今天就返回陽世,否則將有性命之憂。雖然紫玉已不在陽世,但是,公子見物如見人。你返回陽世后,記得用這兩顆明珠和這對白玉作為聘禮,請求父王允許我們的婚事。盡管我們將永遠不可能拜堂成親,但是,只要我們愛情真摯,只是結成名義上的夫妻又有什么關系呢。”
韓重怎么也不愿意離開紫玉返回陽世,就是搭上他這條命也在所不辭。紫玉實在沒有辦法,只好一掌將他推出墓室。
韓重冷不防地被紫玉推了出來,等他想重返墓室時,卻怎么也找不到通往墓室的門了。他在石岡呆坐了半天,只得悵然若失地離去。他一進城,立即直奔吳宮去拜見吳王夫差。誰知道,夫差根本就不相信這件事,反而對韓重罵道:“放肆!我女兒紫玉早在兩年前就去世了,尸骨都化成泥了,你卻編出這種荒誕故事來玷污我女兒的清白!你究竟居心何在?”
韓重見夫差不信,便從懷里取出紫玉贈送的明珠和白玉,解釋道:“大王,這的確是真的,我并沒有編故事,更不會玷污公主的清白。看看,這就是紫玉在墓室里送我的信物,還說當初是大王親手放進棺木的。大王,現在你總該相信我的話了吧?”夫差伸手接過來一看,果真是自己親手入殮的明珠和白玉。吳王睹物思人,不禁勃然大怒:“韓重,你這個卑鄙小人!
大膽賊子!不僅盜我女兒墓冢,還前來妖言惑眾,辱我女兒!我豈能輕饒了你!來人,給我把這賊子拿下!”
韓重哪里能想到會是這種結果呢?他嚇得撒腿就跑,躲進宮外那些茂密蔥郁的樹林,大氣也不敢出。直到夜深人靜時,他才敢偷偷溜到紫玉墓前。
明月皎皎,青草寂寂,墓地里除了溪水那永不斷流的潺潺聲,聽不到任何聲響。韓重痛苦不堪,對著墓冢訴說,并懇請紫玉再次出現。訴說之間,他仿佛聽到有人在耳畔嘆息,等他定睛看時,卻什么也沒看到。正在驚疑間,他聽見紫玉在耳畔輕聲說道:“唉!公子,紫玉如今沒法與你相見了。請公子放心地去吧,我這就前去托夢給父王,親自告訴他事情經過。”
隨即,韓重就感到身旁有一陣涼風吹過,耳畔再沒聲音。
當天清晨,吳王夫差正在梳妝,恍惚間看見女兒飄然而至。吳王又悲又喜又疑惑,問到:“玉兒,你早已埋入黃土,難道是你還魂重生了?”紫玉在父王面前跪下,哭訴到:“女兒不孝,請父王原諒。當初,女兒在宮中第一次看見韓重,就深深地愛上了他。可是,女兒知道父王斷不會答應,便與韓重私訂了終身。后來,韓重前往齊魯求學,希望功成名就后,父王能答應我們的婚事。沒想到,韓重剛走,父王就將女兒許配給別人了。女兒不知該如何是好,最終抑郁成疾,不治而亡。前段時間,韓重學成歸來,到墳前看望女兒,女兒便贈了他明珠和白玉,并請他前來向父王提親,以了卻女兒生前夙愿。父王,韓重與女兒情深似海,他怎么可能掘墓盜寶呢?還請父王收回成命,不要再抓捕韓重啦!”
父女二人正相對而泣時,王后前來向吳王請安,卻一眼就看見了跪在地上的女兒。王后悲喜交加,上前就與紫玉擁抱。她的手剛一碰到紫玉,紫玉立即化成一縷輕煙,消失在黎明的霞光中。
吳王夫差為了撫慰女兒的在天之靈,不僅同意韓重的提親,還任命他為卿大夫,成為宮廷里主管賓客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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