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巨人

從前，一個農民養了個兒子。這小家伙只有大拇指一般高，而且壓根兒不再長高，過了許多年也不見長高哪怕一丁點兒。一天，農民要下地去犁田，小家伙也說：“爸爸，我想一塊兒去。”“你想一塊兒去？”父親回答，“還是待在家里吧，在地里你什么都干不了，還可能給我跑丟了啊！”大拇指哭起來。為了得到安寧，父親只好把他塞進衣袋，帶去了。到了地頭，他把大拇指掏出來，放在一條新開的犁溝里。正當小家伙在犁溝里坐著，從山那邊走來一個巨人。“你瞧，那兒有個大妖怪呢！”父親對他說，想嚇唬嚇唬自己這小兒子，讓他乖乖的，“他要來捉你嘍！”那巨人呢，大長腿沒跨兩步，就已經到了犁溝邊。他真用兩根指頭小心翼翼地掂起小不點兒，在空中仔細觀察了他一會兒，一句話沒講便把他帶走了。農民嚇得傻了眼，心想兒子準丟了，今生今世永遠別想再見到他啦。

巨人呢，把大拇指帶回家，讓他吃自己的奶。這下子小家伙開始長高了，不久也變成了一個又高大又強壯的巨人。兩年后，老巨人領他走進森林中，想試一試他的力氣，說：“給我拔一棵樹出來！”小家伙力氣已經很大，一下子就從地里連根拔出一棵小樹。老巨人卻認為：“這還不行啊！”說著又帶他回去喂了他兩年奶。等老巨人第二次試驗他，他便鼓足勁兒，從地里拔起來一棵老樹。老巨人還是覺得不行，又喂他兩年奶，然后才帶他走出森林，說：“這次拔一棵真正的大樹出來！”話音未落，只聽嘩啦一聲，小家伙就像鬧著玩兒似的，已從地里拔出一棵粗得不能再粗的橡樹。“喏，這下行啦，”老巨人說，“你學滿了師。”說著領他回到了捉他來的地頭上。農民正扶著犁站在那兒，年輕的巨人走過去對他說：“你瞧啊，爸爸，你兒子變成一個怎樣的男子漢啦！”農民嚇了一跳，回答：“不，你不是我的兒子，我不想要你，快走開！”“我當然是你的兒子，讓我干活兒吧。我會犁得跟你一樣好，甚至還更好！”“不，不，你不是我的兒子，也不會犁地，快走吧！”他害怕這個巨人，就扔掉了犁把，退到遠遠的路邊上去坐著。小伙子于是扶起犁把來，只用一只手按住，誰知力量卻太大啦，犁頭被深深按進了地里。他父親看不下去，喊起來：“你如果愿意犁，就別使那么大的勁兒往下按，你那樣干出來的活兒不行！”小伙子呢，卻解下所有的馬，自己拉著犁干起來，并且說：“你只管回去吧，爸爸，讓媽媽煮一大罐吃的，一會兒我就把地翻好了。”農民只好回家去，讓妻子準備飲食。年輕的巨人呢，卻獨自一人犁完了兩畝多的地，然后又自己同時拉著兩張耙，把所有的地全耙好了。接著，他走進樹林，拔出兩棵橡樹，一邊肩上扛它一棵，再前頭擱一張耙后頭擱一張耙，馬也是前后分別各一匹，隨后便像扛著捆麥草似的扛著這一切，輕輕松松地回父親家去了。他走進院子，母親沒認出他，問：“這可怕的巨人是誰呀？”農民回答：“他是咱們的兒子。”“不，絕不是咱們的兒子，這樣大塊頭的兒子咱們沒有，咱們的兒子是個小不點兒！”說完沖那巨人喊，“走吧，我們不想要你！”小伙子卻不吱聲，牽著馬進了馬廄，撒給它們燕麥和草料，該怎么干就怎么干。干完了，他走進房里，坐在長凳上，說：“媽媽，我現在餓了，飯馬上就好嗎？”“是的。”母親回答，說著端上來兩大罐食物——這么多東西，夠她和丈夫整整吃八天的呢，可小伙子一個人吃完了，又問還有沒有。“沒有了，”母親回答，“咱們全部就這么多啊。”“這只夠我嘗一嘗，我必須吃更多食物。”母親不敢說不行，去端來一口煮豬食的大鍋放在火爐上，煮熟滿滿一鍋食物端進屋里。“到底還算有幾口了嘛。”兒子說著便全部吃光，但仍然不夠解他的饑。這時候，年輕的巨人說：“爸爸，我看得出來，在你這里我是吃不飽的。你就給我一根粗鐵棒，要粗得我頂在膝頭上也折不斷。我打算帶上它闖世界去啦。”農民一聽很高興，在大車前套上兩匹馬，去鐵匠鋪盡馬的力氣拖來一根鐵棒，這鐵棒真是粗極了，大極了。哪知小伙子把它頂在膝頭上，咔嚓一聲，鐵棒讓他像折根豆稈似的從中折成兩半截，扔掉了。農民又在大車前套上四匹馬，盡四匹馬的力氣拖來一根更粗更大的鐵棒。兒子又把它頂在膝頭上咔嚓一聲折斷了，說：“爸爸，這根對我沒用處，你得套更多的馬，去拖根更結實的來。”農民于是套了八匹馬，盡八匹馬的全力拖來一根還要粗還要大的鐵棒。兒子抓到手里，一下子折下了鐵棒的上半截，說：“爸爸，我看你是弄不來我需要的鐵棒啦，我也不想再和你浪費時間。”

小伙子離開了家，對人自稱是個鐵匠鋪的伙計。他來到一座村子，村里住著個鐵匠師傅，這家伙是個吝嗇鬼，對人一毛不拔，只想獨自擁有一切。年輕的巨人走進他的店中，問他需不需要雇伙計。“要啊，”鐵匠回答，他打量著小伙子，心想這小子怪棒的，一定會好好掄大錘，掙自己的面包吃。他問：“你要多少工錢呢？”“我一個子兒都不要，”年輕的巨人回答，“只要每兩周在其他伙計領工錢的時候，讓我揍你兩下子，你呢，必須忍住。”吝嗇鬼一聽心花怒放，捉摸著這樣可以省很多錢嘍。第二天早上，新來的伙計被安排打前一錘。可是，師傅剛把燒紅的鐵棍放上，他一錘就把它打得飛濺開了，鐵砧則深深地陷進了地里，再也拔不出來。這一下吝嗇鬼可火了，說：“嘿，怎么搞的，我不雇你了，你太蠻干！你打這一錘要我付多少錢？”“什么都不要，”小伙子回答，“只輕輕給你一下就夠啦。”說著抬起腳一踢，把鐵匠踢到了四座草料堆外邊去了。隨后，他在鐵匠鋪里找出最粗的那根鐵棒，當手杖提著走了。

走了一會兒，他來到一座農莊，問管事的需不需要一個工頭。“要，”管事回答，“我可以雇個工頭。你看上去塊頭挺大，一定有些能耐。你一年要多少工錢來著？”小伙子又回答，他一點工錢不要，可準備一年給管事三下子，他可得忍著。管事挺滿意，因為他也是個吝嗇鬼嘛。第二天早上，長工們要套車去森林里運木材，別人全起床了，只有他一個人還躺在床上。有人喊他：“起來，是去運木材的時候了，你也得一道去！”“嗨，”他粗魯而執拗地回答，“只管走你們的吧，我可是要比你們所有人都先搬回來呢！”其他長工于是去報告管事，說工頭還躺在床上，不肯跟大伙兒一道去運木材。管事讓他們再去叫他一次，命令他套上馬。但這位工頭還是跟剛才一樣回答：“你們只管走吧，我可是要比你們所有人都先搬回來呢！”說完又躺了兩個小時，才終于從被窩里鉆出來，但是起床后他先從閣樓上搬來兩籮筐豌豆，煮成豌豆泥又不慌不忙吃完了，最后才慢慢套上車，駛進森林里去。離森林不遠有一段低凹路，他必須經過。他把車先駕到了前邊，然后叫馬站住不動，自己則跑到車后面，搬來一些樹干樹枝堆成一大堆，叫任何馬都鉆不過去。他到了林子邊上，其他人正駕著裝滿木材的車走出來，準備駛回農莊去，他仍舊對他們說：“只管跑吧，我還是要比你們先到家！”他并沒駛進森林多遠，立刻從地里拔出兩棵最粗的樹，扔到車上便掉頭往回走。他到了那堆障礙前，其他人還站在那兒過不去。“你們瞧見啦，”他說，“你們這么留下來等我，還是在同一時間回家去，多睡一個小時不好嗎？”說完，他駕車往前走，可他的馬鉆不過去，于是他解下套，把馬放到車頂上邊，自己拉著轅，只聽呼啦一聲，他連車帶馬全拖過去了，而且輕松得像車上裝的是羽毛似的。他通過以后，對其他長工說：“你們瞧見了，我比你們快。”說完駕著車走了，其他人仍不得不停在那里。進了院子，他抓起一棵樹讓管事看，說：“不是一根挺漂亮的材料嗎？”管事看過以后，對妻子說：“這個長工不壞，就算他睡了懶覺，還是比其他人回來得早嘛。”

轉眼間，年輕的巨人已替管事干了一年。到結賬的那天，其他長工領到了工錢，他說，是他也該得到自己的報酬的時候啦。管事呢，卻害怕挨他那三下子揍，一個勁兒求小伙子饒了他，說他寧肯自己來當工頭，而請小伙子升任管事。“不，”年輕的巨人回答，“咱不想當管事。咱是個工頭，也愿一直當工頭，只不過講好的條件必須兌現。”管事允諾他要什么給他什么，可是沒有用，工頭對什么都只是說：“不。”管事沒法子，只得求他延期兩周，希望在這段時間里想出點什么花招來。工頭回答，可以讓他延期。于是，管事把他的文書全召集起來，一塊兒動腦筋，出主意。文書們想了很久很久，終于說，在那個大塊頭面前誰也保不住自己的老命，他揍死一個人容易得像拍死只蚊子。他們因此建議管事叫工頭下井去洗澡，等他下去以后，他們把放在旁邊的一扇磨盤滾過來，砸到他腦袋上去，叫他永遠別想再見天日。這主意管事挺喜歡，工頭呢，也樂意下井去洗澡。等他到了井底，他們便把最大的那扇磨盤滾下去，以為砸破了他的腦袋，哪知他卻喊：“把井邊上的鬼雞給我趕走，它們在那兒扒沙子，掉了些在我眼睛里，叫我什么也看不見啦！”管事于是呼哧、呼哧地裝作趕起雞來。工頭洗完了，爬上來說：“你瞧，咱這項圈有多漂亮。”原來他把那磨盤像項圈一樣戴在脖子上了。現在，年輕的巨人提出要自己的報酬，管事呢，懇求他再延期兩個禮拜。

文書們又聚在一塊兒想辦法，建議派工頭夜里去那個鬧鬼的磨坊磨面。要知道，還沒見誰第二天早上活著從那兒出來哩。這個主意管事覺得蠻好，當晚就叫來工頭，吩咐他運八袋麥子去磨坊，要連夜全部磨好，因為他們急需。年輕的巨人于是走上頂樓的倉庫，放了兩袋麥子進右邊衣袋，左邊衣袋也一樣，剩下四袋麥子則裝進一條長長的褡褳，把褡褳往肩上一搭，一半在胸前一半在背上，就這么滿實滿載地向磨坊走去。磨工告訴他，白天他在那兒怎么磨都好，夜里卻不成，因為磨坊夜里鬧鬼，夜間進去的人第二天早上都發現死在了里面。年輕的巨人卻說：“我會對付過去的，你只管回家睡大覺吧！”說著走進磨坊，把麥子倒進磨里。夜里快十一點，他來到磨工的休息室，往長凳上一坐。他坐了一會兒，門突然自動開了，跑進來一張很大很大的桌子，接著，酒啊、燒肉啊以及許許多多好吃的東西，一一擺到了桌子上，全都是自動的，因為不見有任何人把它們端來嘛。隨后，椅子也移到桌子旁，但仍不見有人出現，直到他突然發現有一些手指開始擺弄桌上的刀叉，把食物撿到一個個盤子里，但僅此而已。他肚子餓了，看見那些食物便忍不住也坐到桌子旁邊，跟著吃起來，吃得津津有味。他吃飽了，所有的盤子、碗、盆也被吃得干干凈凈，突然間，他清楚地聽見有誰在吹燈。所有的燈全吹熄了，房里一片漆黑，他這時感到臉上像是挨了一記耳光似的。他嚷起來：“要是再來一下，咱可就要還手啦！”等到挨了第二記耳光，小伙子果真也跟著一陣亂打。這樣搞了一通宵，他一點沒吃虧，而是來者必報，狠狠還擊，絲毫沒有馬虎、偷懶。可天一亮，全部鬧騰便停了下來。磨工起床后去看工頭，奇怪他竟然還活著。他告訴磨工：“咱飽餐了一頓，挨了一些耳光，可也打了一些耳光。”磨工很高興，說這下鬼從他的磨坊里給驅走了，愿意報答工頭，給他許多錢。小伙子卻回答：“錢咱不要，咱有的是錢。”說完，他扛起面粉，回去對管事講，事情辦好了，現在他要求得到當初談好的報酬。管事一聽才真叫害了怕，急得在屋里沖來沖去，汗水大顆大顆地從額頭往下掉。這時他推開窗戶，可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小伙子已給他一腳，把他踢出窗口，飛到空中，飛啊飛啊一直飛到了誰都再見不到的地方。接著，工頭對管事的太太說：“要是他不回來，第二下只好您來挨嘍。”“不行，不行，”管事的老婆大呼，“我受不了，我受不了！”邊叫邊推開另一扇窗戶，因為汗珠也從她額頭上不住往下滴。這時年輕的巨人同樣給她一腳，叫她也飛出窗去；她因為輕些，飛得比她丈夫還高許多許多。她丈夫喊：“下我這兒來！”她呢也喊：“上我這兒來，我去不了你那兒！”這樣，他倆就在空中飄呀，飄呀，誰也靠攏不了誰。眼下，他們是不是還飄在空中，我可不知道，年輕的巨人卻拎起他的鐵棒，又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