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嵐剛參加完葬禮。最疼愛她的外婆的葬禮。

接連幾天，她的心里都是空落落的。總是恍惚。不知道未來的日子如何熬下去。

她只是，還回不過神。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徹徹底底的從生活中消失，了無痕跡。可明明，明明有關她的記憶，還是那么鮮活的存在于腦海里。

她從喧鬧的人群中走來，仿佛帶著全世界的孤寂。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纏綿悱惻的老歌從街角飄出，她怔了一會兒，眼眶微微紅了。

一

《天長經》里說：“有三種法，于諸世間，是‘不可愛’，是‘不光澤’，是‘不可念’，是‘不承認’。何者為三，謂‘老、病、死’。”

陰郁的天氣，下著淅淅瀝瀝的雨。路燈剛剛亮起，昏黃中抹上一層灰蒙，陰冷、無聊、麻木。

整個世界仿佛都失去了色彩。

溫嵐走過擁擠的公交站牌，精神恍惚。她穿著一襲黑色的及膝連衣裙，因為天冷又套上一件灰色大衣。長發攏到身前，半遮住她蒼白的面龐，嘴唇也只是一點點血色。

她的眼睛，沒有一絲神采。

公交站牌對面就是她從前念過的初中，今天又逢周五，各式各樣的車子擁堵在校門口，五彩斑斕的雨傘化作了雨幕中的花朵，斑駁明艷。

眼前依舊是車水馬龍，人潮川流不息，仿佛什么都沒有變，但的確已經有人永遠的離開了。

她逆著人流，走進了校園。偌大的校園里，只有一間教室的燈孤零零的亮著。溫嵐走進教室，只有一個小女孩獨自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她在女孩旁邊的座位上坐下，詢問是否有人來接她，女孩說她的爺爺會來接她。

她告訴小姑娘，自己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外婆會騎自行車來接她回家。

可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已經不在了。”

她平靜的開口，目光飄向遠方。

小姑娘低下了頭，顯然她知道這是一個令人傷心的事。

“你能想象會有這樣一天嗎？”溫嵐轉過頭，問道。

“我，我不知道，感覺好遙遠。”

溫嵐微微一笑，這個答案，多像當初那個天真的她啊。

我們都曾經以為這個世界會永遠的陽光燦爛，事到臨頭才發現，這個世界能夠永遠的，唯有那生老病死的無限循環。

海枯石爛的永恒，原來是不存在的。

二

《目送》中寫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的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的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的告訴你，不必追。”

在一個國慶長假，溫嵐回家探望父母。

經歷了十一個小時的奔波，溫嵐回到了那個江南水鄉的小鎮——她出生的地方。大半年不見，故鄉變的熟悉而陌生——多了幾條叫不出名的街道，各色商店隨處可見，小鎮邊沿的那處古樸道觀也不復存在，被改建成立游樂場。聽鎮上人談，東邊的那片瓦房區也快要拆遷了。

溫嵐微微嘆了一口氣，一切都變的這樣快。

來不及感慨許多，她加快了腳步。

走的巷口的早市時，溫嵐倏然停下，目光凝向一個女人——她穿著一條深藍長裙，上邊繡著盛開的鳶尾花。女人典雅的氣質，卻掩蓋不了她眉梢深深淺淺的皺紋，藏不住她發間的風霜。

這個美麗卻日漸蒼老的女人，是溫嵐的母親。

溫嵐注視著她——她挑揀了新鮮的韭黃、青椒和土豆，為了二塊五毛錢和小販討價還價。她據理力爭、情緒激動，仿佛在進行一場激烈的辯論。她步步緊逼，小販節節敗退。最后，她以一種壓倒性勝利的姿態砍下了三塊錢。這時她收斂了全身的鋒芒，像個小孩子一樣，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離開了。

溫嵐驀的想到母親年輕時也曾是江南大戶人家的閨秀，滿腹才情，娉婷裊裊。可是生活的沉重磨去了她所有的傲氣，帶走了所有的詩情畫意，只留下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時光如流水般匆匆而過，她的生命也在一點一滴流逝。

溫嵐突然很難過。

她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她的身形微微佝僂，腳步也不再穩健。溫嵐突然感到惶恐不安。她想伸出手去抓住，但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勞 。

有些事情在努力也是挽回不了的。生老病死，天道輪回。

她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去。她站在原地，目光中的背影已縮成一個小黑點，過了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她只是靜默著，靜默著。

這一刻，她懂得了生活的苦澀。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沒有人會一直陪伴 她只能，義無反顧地，一個人走下去。

三

《圣經·傳道書》中說：“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尋找有時，放手有時，保持有時，舍棄有時。”

五月天到溫嵐在的城市舉辦巡回演唱會的時候，溫嵐去看了。五月天的歌曾陪伴了她的整個青春，可她早已褪去當初追星的瘋狂，有的只是對他們歌聲的眷戀，和淡淡的喜歡。

演唱會在露天的場地，剛好能看見夜空的景致。人很多，座無虛席，尖叫聲此起彼伏，歌迷們的熱情像是要把整個空間都融化了。溫嵐看著臺上的人，聽著那些爛熟于心的歌詞，她想，這就是她的整個青春吧。

演唱會接近尾聲，觀眾席也漸漸平靜。最后一首歌是《知足》，約定俗成的，歌迷們都打開了手電筒，燈光隨著節拍輕輕揮動，全場形成一片美麗的星海，跟天上的銀河遙遙相對。前奏如流水般緩緩響起：

怎么去擁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擁抱已夏天的風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

總是不能懂不能知道足夠

如果我愛上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擁有

如果你快樂不是因為我

會不會放手其實才是擁有

當一陣風吹來風箏飛上天空

為了你而祈禱而祝福而感動

終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盡頭

才發現笑著哭最痛

那天你和我那個山丘

那樣的唱著那一年的歌

那樣的回憶那么足夠

足夠我天天都品嘗著寂寞

……

溫嵐安靜的聽著這首溫情又傷感的歌，這首告別的歌，她想起經歷的那些生離死別，那些悵然若失。好像，突然就有些釋然了。

每個人的人生都至少會有一次面對死亡的經歷，哪怕是再平凡不過的人，看似遙不可及的死亡，卻總在人生的某個瞬間觸手可及。

這就是，平凡，卻沉重的人生啊。

演唱會結束了，她走出會場。

蒼茫靜謐的夜色中，響起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民間小調，是清唱的女聲，很好聽，像 是今夜清清冷冷的月光，帶著幾絲哀愁。

那些或悲傷或無奈或不舍的往事，也化作了一個個躍動著的音符，奏出了一首溫柔的歌，在風中吟唱著。

她靜靜地聽著。她靜靜地走著。

無論如何，一切都過去了。

今天的夜色很美。

要好好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