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相愛

記得讀高中時，我們班的學生干部男女比例為六比二，即只有兩個女生。作為二分之一的我，并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妥，本來上高中的女生就比男生少。再說我也很樂意和那些聰明的男孩子們一起討論遠大理想或者數(shù)學難題。有一回，在我們談天說地時，不知是誰提出了一個意外的話題，即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是男人強還是女人強？

現(xiàn)在聽來當然好笑，這還用討論嗎？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但我們那時卻不認為好笑。因為我們這代人從生下來聽到的就是“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這樣的口號。所以我和另一位女生干部便決定和他們一爭高低。

競賽的方法是這樣的：男女雙方輪流說出自己這個性別的優(yōu)秀分子，看誰先沒說的了，誰就算輸。我一聽就知道我們得輸，起碼的常識還是有的。但因為年輕氣盛，還是硬著頭皮參賽。果然當男生們說到第十二個時，我們兩個女生就對應不出了。那個時候的女名人比現(xiàn)在要少得多，現(xiàn)在的話，我至少還可以抵擋一陣子。

看著幾個男生得意的樣子，我覺得十分難堪，就開始耍賴了。當他們說到黃繼光時，我對答說：“黃媽媽！”他們笑著認了，又說邱少云。我就說“邱媽媽”，這下他們不干了。因為這樣比的話，他們永遠贏不了？誰還能沒有媽媽？于是這場爭論不了了之。

事后我們班上那位老成持重的團支部書記對我說，我知道你很好強，也聰明。但你就是將來成了國務院總理，比我們班上所有的男生都有出息了，也不能證明女人比男人強。這是沒辦法的。

這樣如此肯定的表述和不容懷疑的語氣，使我第一次對女人的命運有了一個標語口號以外的認識。

轉眼時間過去了二十年。這世界雖說大大地改變了模樣，但男人和女人們的各自地位，卻依然維持著原狀。而且過去一直回避的“男人是社會中心”這一觀念，現(xiàn)在也公然表述出來了。我不知道當年和我爭論的那些男生們如今怎么樣了，但至少他們仍可以把那場爭論當作笑話來回憶。

不過我卻不再為女人嘆息。

除了年齡閱歷的增長使我變得達觀外，還有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近些年來，我聽到了太多太多關于女人的故事。這些故事使我一次次地從新的角度認識了我們女人，從而熱愛我們女性。我們不去說“十大女杰”，不去說那些已為人們所熟悉的女企業(yè)家，女專家，女博士，女明星，女主持人等等，我們只說說我們生活中最普通的女性。

有這樣一位母親，兒子無辜被殺，兇手卻逍遙法外。她的老伴因此神志不清，她的小兒子因此失去理智。只有她堅強地支撐著，一次次地上告，一次次地申訴，冷靜地、堅決地、毫不動搖地為自己的兒子申冤，為社會的公道奔波，為所有的母親呼號吶喊。最后，當她增添了無數(shù)白發(fā)和滄桑時，正義終于戰(zhàn)勝了邪惡。兇手被懲，兒子的冤魂得以安息。她仍很冷靜地說，我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我的兒子。

這位令人肅然起敬的母親，是位很普通的勞動婦女。

又比如有這樣一位青年女大學生，畢業(yè)后去了西藏。當二十年后她成為中年婦女時，她還在西藏。她學的專業(yè)是太陽能。在西藏，那個離太陽最近的高地上，她的專業(yè)和博大的善良得到了最好的發(fā)揮。她走遍高原。每到一處，就將那里的“太陽能”建成，讓當?shù)夭刈迦嗣裣硎艿教柕亩髻n。她把太陽的溫暖帶給所有的高原人，自己卻因太陽的饋贈而改變了膚色。她姓張，一個很普通的姓。但高原人民卻賜予了她一個很不普通的名字——張?zhí)枴?/p>

至今她還是默默無聞，沒有人為她寫什么報告文學或授予什么稱號。關鍵是她自己并不認為呆在西藏是一種什么了不得的行為，既談不上無私奉獻也不是不得已的受罪。她只是覺得自己的生命融在了那片土地，自己要順其自然地走過生命的每一程而已。

還有這樣一位小姑娘，今年十二歲，家在農村。她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父親又得了半身不遂的病。她每天要割草喂豬砍柴燒飯，每天要給父親喂飯穿衣洗臉洗腳，每天還要上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以她柔弱的少女的肩膀，支撐著一個本該由兩個成年人支撐的家。

當電視屏幕上出現(xiàn)她在那低矮的草屋里將沉重的父親架上床、并為他脫去衣服蓋好被子那一幕時，多少人的淚水止不住滾滾而下……而她自己卻渾然不覺。如果不是被人偶然發(fā)現(xiàn)，我想她一定會默默地做這一切，一直做到長大，做到成家，做到父親不需要她的那一天。

女性的善良和忍耐，就是這樣形成的。

這三個普通女人的小故事，會使同是女人的我們想到些什么？又會使一直強大的男人們想到些什么？

至少在我，是非常的受震動，亦是非常的自豪。

可能大家都注意到了，如今的電視上，我們已可以越來越多地看到優(yōu)秀女性的形象了。除了有著“陰盛陽衰”傾向的體育界不說，在其他各行各業(yè)，優(yōu)秀的女性們也比比皆是。從部長省長市長到其它各種“長”，從專家學者到工程師總經理，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的數(shù)字，但已明顯感到她們已不再是鳳毛麟角。

讓我尤為感到自豪的是，這些優(yōu)秀女性不只是和男人一樣聰明能干，而且她們還有著男人們較為缺少的長處。她們細膩，她們謙虛，她們嚴于自律。我曾在報上看到一條很不起眼的小消息：在湖南湘潭市，凡是女經理女廠長當家的企業(yè)，在過去的一年里無一虧損，而且這些女當家們無一犯有經濟案件。

還讓我感到欣慰的是，這些優(yōu)秀女性的形象也不再是過去人們印象里“女強人”的樣子了。她們越來越會打扮，越來越有風采，越來越年輕漂亮，舉止文雅，從容自信。她們不再是那種僅僅會工作的女強人了，她們在和男性競爭的同時，光大著女人的天性。

我熱愛她們，我為她們感到自豪。

我知道她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多么的不容易。

去年底，我參與了一個出版社的叢書寫作。這套叢書的八個作者均為女性，當然它也是寫給女人看的。

當我們八個女作者和出版社的一位女編輯、一位女社長坐在一起開會時，我忽然感到了一種異乎尋常的愉快，這種愉快是過去參加種種會議和社交活動都沒有體驗過的。我相信她們也和我有著同樣的感受。

我們當中最大的五十多歲，最小的不到三十歲。大家說說笑笑，輕松地討論著選題，發(fā)表著對人生的種種見解。一個個幽默風趣，妙語連珠，似乎都是能言善辯的高手。而平日里我們大都寡言。是什么開放了我們的心扉？

我想那就是我們彼此的欣賞，彼此的熱愛。我們在同類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我們?yōu)樽约鹤院馈Ｔ瓉砦覀兣艘膊缓唵伟。∫苍S有人會說這是自戀。但我覺得對我們女人來說，從一味地崇拜男人走到欣賞自己熱愛自己，是一種進步。

那種愉快的感覺在很久之后，我都無法淡忘。

也許就是從那天起，我萌生了寫這篇文章的念頭。

雖然我知道在今天，仍有太多太多的女人在愚昧中度過終生，仍有太多太多的女人沒有挺起腰來做個獨立的人，仍有太多太多的女人落在男人的后面，可我仍想對我的女同胞們說，我愛你們，我為你們祈禱。

1995年夏，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