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站在這個意義的層面上講,所謂才子,大概就是指一些行為上有毛病的知識分子。不可小看這毛病,有時也能帶來殺身之禍。與楊修同年代還有一個才子,叫禰衡,就是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眾之下,光著屁股敲著鼓,痛罵曹操的那位哥們兒。勇敢可是勇敢了,痛快也算痛快了,可后來不也沒有落下好結果嗎。百姓的話,這叫倒霉催的,自己找的。
咱們暫且放下楊修,先說說禰衡。禰衡有才,能說會道,膽子也大。美中不足的是,他有一個毛病,喝了酒膽子更大,敢口沒遮攔、胡亂罵人,還敢罵領導,還敢光著屁股亂跑(現代人叫裸奔,有專家定義,這是一種行為藝術,如此看,彌先生是中國行為藝術的老前輩了)。竟然有人夸禰先生這是才子風度,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什么審美眼光,還風度呢,只能是“瘋”度。禰衡遇上了曹操,亂罵了一通,他還算萬幸,曹操忍了(這是領導風度),沒殺他,白白讓他罵了一回,也沒以誹鎊罪把他告上法庭,于是,禰先生算是出了名了(今人也有想出名罵名人的風氣,看來這是古時候的經驗,禰衡不僅算是行為藝術的老前輩,還是罵人出名藝術的老前輩呢,今人只是照貓畫虎)。他可能自我感覺也過于良好了,誰能怎么著我呢?誰敢怎么著我呢?連國家領導人曹老板都白白讓我罵了一頓,他都不敢怎么著我,別人我更不放在眼里了。可是曹操也有自尊心啊,人家是領導,有涵養,臉皮上不掛顏色,可心里算是恨死你禰衡了。你小子敢讓我在眾人面前下不來臺,好,你等著吧。曹操憋著口氣要收拾他呢。曹操很快就給禰衡找了個事由,讓禰衡到劉表那里出公差,就給這位彌先生挽了個死套兒,曹操料定他去劉表那里也一定來這套把戲(曹操料定禰先生改不了罵人的毛病,就跟狗改不了吃屎一樣)。劉表能吃這套嗎?劉表讓禰先生鬧了一通,但忍著氣沒動手。劉表明白啊,你曹操是讓這位禰大爺惹翻了我,讓我替你殺了他啊,我才不想擔上一個殺人才的惡名呢。“行了,禰先生,您在我這兒的公事也辦完了,您就多玩幾天吧。我這些日子太忙,真是沒空兒陪您,您到我的下屬黃祖將軍那里玩幾天去吧。黃將軍那里真有幾個景點值得您看看,您也拍幾張照片,留個紀念,反正也是公差,您就只當公費旅游一趟吧。”禰衡還傻了吧嘰地認為劉表是跟他客氣呢,還傻了吧嘰地認為劉表是巴結他呢。“行啊,那我就去黃祖那里玩幾天吧,你派車送我一下吧。”于是,禰衡到了劉表的手下黃祖將軍那里去做客了。見了黃將軍,禰先生也是玩這老一套,罵罵嘰嘰,濤聲依舊,嘴里不干不凈。黃祖什么脾氣啊?大概當下就惱了。黃將軍當時的心理活動我們已經不好猜測,但是設身處地想想黃將軍,禰衡到了他那里肯定是一點兒也不知道收斂啊,黃將軍肯定拍桌子發怒了:“你一個臭讀書的,不就是比我老黃多認識了幾個字嘛,狂什么狂啊?我好吃好喝招待你,你還盛不下了,給你臉你還不兜著,跑到我這里撒什么野啊?來人啊,推出去,宰了!”得,禰先生算是勾了戶口本了。
寫到這里,談歌感慨,這里邊有一個不大好處理的問題,自古才子和權貴就是一對不好解決的矛盾。這話怎么說呢?才子和權貴似乎自古就是對頭,但是結局總是才子們栽在權貴們的手里。當眾把你褲子扒下來,打你一頓屁股板子羞臊羞臊你,那是輕的,是為了讓你長長記性。弄得不好,你得把腦袋混丟了。由此說,才子們最好少在權貴們面前晃悠。你自己一身毛病,你自己還不覺得,人家其實早已經討厭你了。不搭理你,那是沒拿你當盤兒菜。你再不長眼力架,不一定哪一句話惹惱了人家,你就等著挨收拾吧。對領導,應該有一個感覺上規定好的距離,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別總往領導跟前瞎套瓷,瞎近乎,別天天總想著跟領導吊膀子,保證你沒事兒。理兒是這么個理兒,可是現實生活中肯定行不通,為什么?才子們似乎自古就賤,還就是喜歡在權貴者眼前晃悠顯擺,好讓領導喜歡我啊。這就常常鬧出悲劇來,比如上邊講的禰衡先生,你沒事兒找黃祖將軍干什么去啊?你以為誰都有耐心哄著你玩啊?你不是找劉表辦公事兒嗎?有什么公事兒趕緊說完了趕緊抬屁股走人,回家洗洗衣服做做飯,哄老婆抱孩子去,你還至于把小命兒搭進去嗎?也有明白的才子,比楊修晚些時候,還出了一個大才子,就是竹林七賢里的那個阮籍,毛病多是多,可是阮先生明白一條,就是不在當權者那里亂顯擺。權貴們倒是想找他談談,阮先生是個才子嘛,領導得重視重視嘛,也顯得領導愛惜人才嘛。可阮先生天天總喝得酩酊大醉,見人就說瘋話(自污),這叫裝傻充愣。當時的當權者司馬昭可不得了,兇著呢。他看上了另一個才子嵇康,想重視一下,提拔提拔,可嵇康身上有一股子邪勁兒,他倒是不在領導面前亂顯擺,他要跟領導保持距離,他亮明了態度,就是不愿意去司馬昭那里上班(高工資也不去)。你不去就不去,可嵇康還玩更邪的,仗著自己有才,背地里對司馬昭冷嘲熱諷,還罵大街。這一來就把司馬昭惹惱了:“你是什么東西啊,敢罵我?來人啊,把他給我殺了。”可老阮就平安無事,司馬昭把老阮當成了酒鬼,誰跟酒鬼一般見識啊。遺憾的是,像老阮這樣明白的才子少啊。
才子們啊,少在領導跟前去顯擺,否則真出事兒啊!談歌話講到這里,知道自己也是講廢話,楊修這類人不可能不顯擺。他們似乎天生就有這種毛病,就喜歡在領導面前賤不溜溜地瞎表現。出本書,先送領導一本,請領導指正;出唱片,先送領導一盤,請領導指正。可領導都忙啊,誰有空指正你呢?得,如果領導抽不出時間指正他,他就認為領導不賞識他了,他們就對領導有怨恨情緒了。什么領導都是有眼無珠啊,什么領導壓制人才啊,自己是懷才不遇啊,自己是生不逢時啊,得,全來了。曹操這里是私人企業啊,你楊修要是看不慣曹老板,你就辭職走人嘛,要不,你就好好在這兒干你想受重用也不是壞事,可是你別天天總想著讓領導提拔你啊,重視你啊。領導總不提拔你,總不重視你,你就認為領導不了解你。好,我得讓你了解了解我的才華,我得跟領導逗逗悶子,這就有了顯擺的最初動因。其實,領導怎么不了解你,你以為領導真是草包啊?你不就那兩下子嗎,你憑什么事事顯得比領導還精?你就逗吧,哪天把領導逗急了,非出事兒不可。
真就“逗”出事兒了,楊修高低還是被曹操殺了。這件事在感情上偏重于楊修的人看來,都怪罪于曹操,認為曹操氣量狹窄,不容人。更有甚者,說曹操是忌妒楊修。這話就更說遠了,人家曹先生有必要忌妒你楊修嗎?論文才,人家曹老板比你還大,人家是正經八百的大詩人;論官職,人家是你領導,是威風凜凜的國家領導人;論收入,人家肯定一個月的薪水頂你三個月的(還不算獎金和灰色收入呢)。這件事要認真分析分析,責任真不在曹操那里,完全是楊修先生咎由自取。其實,往深里想,替楊修抱不平的人,大概自己就有楊修的毛病,自己認為自己是才子,是生不逢時,是大材小用。一句話,就是在楊修身上找自己的影子。
楊修被殺是因為口令“雞肋”二個字引起的。話說在軍營之中,曹操隨口定了一道口令“雞肋”,楊修就認定曹操是想退兵,他便在營中叫手下人趕緊收拾行裝。你楊修收拾就悄悄地收拾你的吧,不行,他得表現一下自己先知先覺的能耐,他到處散布:“諸位,你們聽我的吧,趕緊著收拾行李,我已經把曹丞相那點兒心思猜透了,曹老板是想退兵了。我為什么這么猜?你想啊,雞肋是什么東西?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我老楊以此猜測出曹老板的心理活動,曹老板一定犯愁了,他現在是猶豫不決,是退兵還是不退兵。他這一猶豫,肯定是退兵了,你們趕快著收拾行李吧。你們不相信?好,咱們打賭,我要是猜錯了,我輸你一百塊錢。”
楊修這么干,就是耍小聰明,就是處處事事想表現自己比別人高明。這種聰明人我們在歷史書中常常見到,就是在我們周圍的現實生活中,這樣的聰明人也常常出現,他們未必比得上楊修聰明,可是楊修的毛病,他們身上一點也不少,分析上層的動向,猜測領導的心態,這樣的人其實是自作聰明。如果有人問,你楊修怎么知道曹丞相要退兵呢?是曹丞相親口告訴你的?沒有,你猜的。也許曹操是想別的事情,順口講出這么一個詞呢?你想過沒有,如果曹操當時正想方便一下,順口說一個“廁所”,你能猜測曹領導可能會干什么呢?你能猜測曹老板想進食堂用餐了?好,就算曹操真想退兵,在正式命令沒有下達之前,你能這樣瞎嚷嚷嗎?這個楊修先生也的確是喜歡搶答,你還真盼著曹操親口說:“楊修,你說‘雞肋’這道口令就是我想退兵了?你還改不改了?不改了?好,恭喜你,答對了。”可這是軍營,你楊修還真把這兒當成“開心辭典”了?你還真把曹丞相當成王小丫了?定軍山一戰,曹操已經敗得一塌糊涂了,本來就一肚子邪火,正沒有好氣呢,你楊修還這樣一個勁兒擾亂軍心,能不殺你嗎?“來人啊,把楊修這個東西給我殺了!”
楊修死得的確不值,可是楊修死得一點也不冤。
寫到這里,談歌不禁對楊修這種人更加小看起來,這種人極不可愛。他們總是習慣猜測著領導的意圖行事,習慣摸著領導的脈搏說話,習慣看著領導的眼色走路。老百姓常常貶損這種人:“你是領導肚子里的蛔蟲啊?怎么領導想什么你都知道啊?”他還挺高興:“我當然知道了,我會猜啊。”這種人真的十分討厭。你還不能算他是小人,他可是比小人還討厭的小氣之人。楊修就是這種小氣人,總顯著比別人聰明,比領導還聰明(你比領導聰明,怎么你沒當上領導啊)。可悲的是,這種小氣之人,千百年來,屢屢不絕。講一個現代的例子,談歌過去工作過的一個企業里就有這么一位聰明人,大學畢業就在廠辦公室上班,這位還真是個才子,各種公文都拿起來就寫,寫得漂亮,辦公室的其他工作也都拿得起來放得下,很讓人服氣。可這位先生就是有一個毛病,領導一表揚,他就樂不可支,眉飛色舞,總在領導眼前晃悠,總跟廠領導眉來眼去接話茬兒,他還總是私下猜測廠領導的意圖。打個比方說,每當廠里的干部調整的時候,他的周圍就一定有許多有“心事兒”的人去問他,這回提拔誰啊?他還真敢發表看法:“我看啊,誰誰能上去,誰誰不行。”還別說,他有時猜得還八九不離十。于是,迷信他的人越來越多。終于有一天,領導發火了:“什么啊,你是領導還是我們是領導?這種人根本不能在機關里待著,太多事兒,拿下去。”得,這位先生到職工浴池賣澡票去了。后來有人給廠領導們提意見,說這位挺有能力的,也熟悉辦公室的工作,干嗎非得拿下去啊?這不是對有才能的干部不好好使用嗎?一位廠領導恨恨地講:“這種人吃虧就吃在太聰明上了,他的聰明就是給工作添亂。留下他,機關就得讓他給搞亂了。”
是啊,這位先生也真是太聰明了,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都把自己聰明到溝里去了。讀者你試著想想看,你身邊或許也有這樣的聰明人,領導或者同事能不恨得肚子疼嗎?以今觀古,這應該是曹操殺楊修的真實原因。
楊修正是被自己的這種所謂的聰明一步一步地誤導著,一步步地向著他生命的終結點滑下去了。更倒霉的是他自己一點兒都不知道呢!他還正在享受著“才子”的稱號給他帶來的社會榮譽呢。“雞肋事件”之前,他已經在曹操面前賣弄多少回了,什么“一盒酥”啊,什么“闊”字的另解啊,種種,這不是變著法兒跟領導吊膀子、飛媚眼兒嗎?說不定這楊修還自以為曹先生多么喜歡他這套把戲呢。讀書讀到這里時,總感覺楊修這種人沒勁,沒出息。《三國演義》里還有一個類似的人物,孔融,就是三歲讓梨的那位。小時候懂事兒,大了可就差事兒。“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是一句針對聰明人沒有善終的經驗之談。孔融跟楊修關系好,都屬于才子一類的人物,最后也讓曹操宰了。有人說過一句非常解氣的話:才子向前多走一步,就是蠢材!
看過一出新編的歷史京戲《曹操與楊修》,把楊修寫得大氣得很。談歌感覺編劇有些草率,至少是對楊修這個人不夠了解。楊修這種小聰明的人,絕不會成大器的。古人有一句經驗之談:君子善斷,小人善猜。整天總是猜測領導的意圖,就是小人,就是小聰明。什么是小聰明?就是小心眼兒、小把戲、小兒科、小玩兒鬧。
楊修的下場應為小聰明者戒,可是戒得了嗎?改也難。
寫到這里,扯兩句正史,其實歷史上的楊修是死在了曹植身上,跟“雞肋”一說無關。曹操本來就不想讓曹植接班,可是楊修幾個人(包括孔融)拉幫結伙,上躥下跳,就是想把曹植弄成曹操的首選接班人。這不惹曹操生氣嗎?這可是我們老曹家的事兒啊,我不想讓曹植當大老板,你們外人瞎鼓搗什么啊?留著你們這幾根攪屎的棍子,不僅這天下安生不了,我老曹家也安生不了啊。殺!
唉!這不該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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