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坪的蝴蝶
從賓川縣城再坐十八塊錢的中巴車，便到大理。大理街頭，燈紅酒綠。酒吧客棧，輕歌飄蕩。他感到自己被干擾得厲害。“我看見了這個，我看見了那個，我喜歡這個，我不喜歡那個”，即便街邊的廣告也能讓他觸景生情，念頭涌動。對城市的一切，他仍然敏感。他知道，這是自己過去的習氣，這些微小的習氣在山上不易覺察，每回下山卻又顯現出來。他發現，所見的內外諸境，都是“我”的異名，沉醉而不自知。
下山也是一種借境修行，可以開悟自心。他想。
他在一家便宜的青年旅舍住下。久居山林，他已不習慣軟枕暖席。佛制《沙彌十戒》里說“不坐臥高廣大床”。他在椅子上盤腿打上蓮花坐，開始誦念《菩薩戒經》。
旅舍老板送了壺水進來。老板說，在網上看過他的視頻。視頻是登山的驢友偶然造訪他的釋子茅棚時拍的，起名叫做《木香坪的蝴蝶》。在那段五分鐘的視頻里，他表演了自己獨創的配合唱誦的舞蹈。
“師父，你居山住茅棚，佛教協會有沒有發工資給你？”老板問。
“沒有，我跟你一樣是個自負盈虧的個體戶，但我搞的是心地發展研究，自愿幫迦葉尊者打工，沒有酬勞，但不愁吃穿，要不要跟我一起工作？”
“不了，前段時間我股票被套了不少，而且還有一家老小要照顧。”
“股票被套心情如何？”
“師父啊，當然是希望明天漲回來，明天沒漲，就期望后天……說穿了就是欲望糾結，明知如此，總是有一股無形的東西引導著，還有我發現有兩個自己，一個是虛假的，一個是真實不動的，有一天我如果找到真實不動的自己，就到山上找你了，可是這樣的念頭維持不久，又會隨著無形的東西的牽引，真是苦啊！”
“原來如此，我跟你一樣也買空賣空，但不為股市行情讓自己的心情上下波動。通常我將開心的‘菩提股’買進，將煩惱的‘不安股’拋掉。開心及煩惱本性是空，既是空則不隨他所轉，富貴在天皆由前定，只有修行積德，方能改變命運，否則就隨前業所定，等你想通了，我還有一個無價的‘安心股’等著你呢。”
“多謝師父開示。”說完，旅館老板樂呵呵地走了。
事實上，他對別人的開示，也是對自己的開示。終日面對內心世界，他也看著自己那些念想、欲望、沖突……慢慢地生起，慢慢地消滅。
好幾次，他都有過下山的念頭，但每次當他收好東西、準備下山時，他都會突然聽到林中的小鳥“不咚、不咚、不咚”的叫。他想，小鳥是在觸動他的悟門，跟他說：“不動、不動、不動。”
多少個夜晚，他在山頂“獨坐大雄峰”，眺望大理古城的燈火闌珊。而現在，他身處這燈火闌珊之間。
他收到那個拍《木香坪的蝴蝶》的居士給他的短信——“大師，孤獨寂寞？”
“白云青山是我友，佛陀是吾師，誦經打坐是心靈食糧。你呢，怎么樣？”
“生活還可以，但總覺得悶悶的。”
“人的念頭有生住異滅，你悶悶的念頭何時升起？想一想？”
“師有清涼劑，可借來用用否？”
“只能教汝法，不能借。”
“學生請教。”
“至誠禮佛得清涼，愿誠行真是佛子。”
“回來了，是清涼。”
“真的清涼？怎么這么快？”
“真的，一念間。”
“一念是什么？”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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