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夙沙衛的叛亂

齊靈公是在恐懼與彷徨中死去的。

平心而論，作為君主，齊靈公還是有些可圈可點之處的。他在任期間吞并萊國，使得齊國的土地面積猛增一倍，為日后齊國的崛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但他好高騖遠，自以為可以同晉國分庭抗禮。入侵魯國，意圖稱霸東方?？墒菚x國人一反擊，他就明白了，齊國遠遠不是晉國的對手。

荀偃的第一波進攻，齊靈公便棄平陰城而逃。兵圍臨淄后，他已成驚弓之鳥。如不是太子姜光攔住他的馬車，他又要棄國都而逃了。荀偃死后，晉軍新任統帥士匄為完成他的遺志，又一次發動對齊國的攻勢。

心力交瘁的齊靈公終于在驚恐中病倒了。

眼看著齊靈公的病情一天天地惡化，誰會是權力的繼承人呢？原本平靜的宮廷開始暗流涌動，一場爾虞我詐的宮廷斗爭白熱化了。

太子姜光是法定的君位繼承人。自從齊國被迫屈服于晉國后，齊靈公羞愧難當，他拒絕出席晉國主持的諸侯峰會。每次都稱病不往，太子姜光便以齊國代表的身份多次參加諸侯大會，成為齊國政壇的重要人物。

可是齊靈公并不喜歡太子姜光，有兩個原因。

其一，姜光的母親鬷聲姬并不受寵。齊靈公的正娶夫人是魯國的顏懿姬，顏懿姬出嫁時，她的侄女鬷聲姬跟著她陪嫁。顏懿姬沒有兒子，可是鬷聲姬卻給齊靈公生了一個兒子姜光。顏懿姬就把姜光當做親生兒子看待，因而姜光后來被立為太子?？墒驱R靈公喜新厭舊，寵幸愛妾仲子和戎子之后，顏懿姬和鬷聲姬被冷落了，當然太子姜光也不為齊靈公所喜歡。

其二，在晉軍圍困臨淄時，齊靈公想逃跑。太子姜光卻攔下他的馬車，公然要挾國君。雖然這件事姜光并沒過錯，可是讓齊靈公很沒面子。他對姜光越來越厭惡，以至于想廢掉其太子之位。

戎子是齊靈公最寵愛的女人，她也沒有生下男孩，可是齊靈公將另一位愛妾仲子的兒子公子牙過繼給了戎子。

公子牙是戎子親手養大的，她希望自己的養子能成為下一任的國君。

眼看著齊靈公的身體每況愈下，戎子內心很焦急。女人有女人的本事，她在服侍齊靈公時吹枕邊風，勸他立公子牙為太子。齊靈公雖然有廢掉太子姜光的念頭，可是姜光畢竟根基很深，不容易撼動，他猶豫不決。

這時，一個人的態度決定了一切。

這個人就是夙沙衛，他是宦官，也是齊靈公的寵臣，更重要的是他有本事。戎子知道夙沙衛是個關鍵人物，便使出種種手段，拉攏他支持自己。作為宦官，一朝君主一朝臣，夙沙衛也得考慮自己的前途。倘若在立儲一事上立了大功，便可保住自己的地位了，最后他決定與戎子共進退。

在夙沙衛的支持下，齊靈公終于狠下心，廢除太子姜光，并將他流放到齊國東部囚禁起來。公子牙被立為太子，齊靈公指派大夫高厚和宦官夙沙衛輔佐新太子。

眼看戎子的陰謀就要得逞了，可是事情往往是一波三折，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

在這場廢立太子的旋渦中，有一個人一直在冷眼旁觀。

他是齊國大夫崔杼。

崔杼是個精于權謀的人，顯然，他希望能在這場太子之爭中漁翁得利。如果公子牙順利繼承君位，那么得益者不會是他，而是夙沙衛與高厚?？墒?，如果自己能協助姜光重新奪回權力與地位呢？

在崔杼看來，朝中大臣們對廢掉太子姜光是非常不滿的。姜光當了十幾年的太子，有自己的勢力，而且他的政治才華也遠遠超過年幼無知的公子牙。倘若自己出手幫姜光一把，姜光就可以咸魚翻身了。只是這樣做，就是公然與齊靈公為敵了。

可是，誰在乎一個將死的國君呢？

齊靈公病危了。

崔杼覺得時機到了。他悄悄地派人將姜光從囚禁地解救出來，秘密返回國都臨淄，并宣布擁立姜光為太子。

太子姜光振臂一呼，果然得到絕大多數人的支持。彌留之際的齊靈公已經奄奄一息了，沒能親自鎮壓這次政變，事實上他無能為力了。姜光率領軍隊沖入宮廷，當著齊靈公的面殺死他最心愛的女人戎子。靈公已經說不出話了，只是老淚縱橫……

姜光對這個女人恨之入骨，殺了之后還不解恨，還將她的尸體拖到朝中示眾。春秋時代是男人無畏廝殺的時代，對女人還是比較文明的，并沒有特別的刑罰。即便是女人犯法處死，也沒有陳尸示眾的慣例。因而姜光的所作所為是過分了，這也說明他對這個女人恨到什么程度。

病床上的齊靈公眼睜睜看著兒子造反，愛妾玉體橫陳。他終于受不了了，悲憤交加，兩腳一蹬死了。死后他被謚為“靈公”，這是個惡謚。雖然靈公后期有臨淄之圍和太子之變，但他早年開疆拓土功不可沒。對齊國功過各半，并非一無是處。

姜光繼承君位，史稱“齊莊公”。

齊莊公繼位后，繼續掃清政敵。原先被立為太子的公子牙被逮捕囚禁，輔佐公子牙的大夫高厚則被崔杼捕殺。崔杼還乘機霸占了高厚的龐大家產，一躍成為齊國最有權勢的家族。當然，這也是齊莊公姜光對他的回報。

但是夙沙衛卻漏網了，這個精明的宦官見到大事不妙，一溜煙逃到高唐城擁兵叛亂。

齊國的內戰爆發了。

夙沙衛頗有軍事才華，也有幾分膽識。占據高唐城后，夙沙衛心里明白，很快政府軍就會前來攻打了。他積極備戰，修繕工事，囤積糧草，打算長久作戰。

很快，政府軍在齊國大夫慶封的率領下兵臨高唐城下，發動猛攻。夙沙衛指揮叛軍挫敗了政府軍的多次進攻，慶封損兵折將，也無法攻破城池。沒有辦法，他只好撤回臨淄，向齊莊公負荊請罪了。

齊莊公決心御駕親征，徹底鏟除夙沙衛叛亂集團。

時值冬季（公元前554年），寒風徹骨，政府軍第二度兵臨高唐城。

夙沙衛站在城樓上，遠遠地望見齊莊公。齊莊公向他打招呼，要求出城對話。夙沙衛打開城門，走下城樓，與齊莊公隔著護城河相見。

齊莊公指著背后精銳的部隊說：“你的防御工事能否阻擋住我的千軍萬馬呢？”

夙沙衛冷冷地答道：“齊侯前來，高唐城沒有什么防御?！彼睦锖苊靼?，就算投降，齊莊公也不會放過他的。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兩人仍然很有禮貌地相互行禮，正所謂先禮后兵也。齊莊公回到軍中，夙沙衛又返回城池，登上城樓，準備應付政府軍隨時可能發動的進攻。

這天晚上，政府軍開始迫近城墻，準備強行進攻。夙沙衛知道大戰將近，便下令犒賞部隊。讓全部士兵飽食一餐，緊接著便要拼死抵抗了。

不想這個時候，高唐城將領殖綽叛變了。

殖綽的叛變其實也不意外。

在晉國入侵齊國時，夙沙衛以宦官寵臣的身份節制殖綽的軍隊。殖綽認為這是個恥辱，當面挖苦夙沙衛。夙沙衛一怒之下，斷了殖綽的后路，以致使他成為晉國人的俘虜。被釋回國后，殖綽被貶到高唐城。不巧冤家碰頭，又遇到夙沙衛據城叛亂。殖綽與夙沙衛本來就有矛盾，焉肯為他效力呢？

正當高唐城將士飲酒吃肉準備飽餐一頓與政府軍決戰時，殖綽卻悄悄地與自己的一名親信，在夜幕中縋城而下，秘密向齊莊公請降。齊莊公大喜過望，緊接著殖綽的部下打開城門，政府軍一擁而入。

夙沙衛正想給士兵們打氣時，政府軍已經殺入城內。吃飽喝足的叛軍一哄而散，走的走，散的散。政府軍沒有遇到多大的抵抗，便生擒夙沙衛。齊莊公毫不留情地將他處死，并將尸體剁成一堆肉泥，以泄心頭之恨。

齊國的叛亂被鎮壓了。

內憂外患之中的齊國政府采取果斷措施，主動與晉國媾和，晉國新任元帥士匄并不打算與齊國談和。他曾在荀偃面前發過誓，一定要完成其遺志，武力征服齊國?？墒菚x平公并沒有什么雄心壯志，見齊國主動前來請和，又何樂不為呢？

就這樣齊國重返中原聯盟，表面上看，這是晉國人的勝利。但這個勝利并不徹底，因為齊國的強大武裝并沒有遭到重大損失，齊莊公只是暫時性地退讓。他耐心地等待時機，準備狠狠地反擊晉國。

耐心總會有回報。

晉國人自己先內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