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園丁集(節選)》中外哲理詩賞析

27相信愛吧，哪怕愛給你帶來的是哀傷。不要關上你的心扉。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話這樣晦暗，我不能理解你的話。

心之為心，僅僅是為了贈予，伴隨著一滴淚和一支歌，我的愛人。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話這樣晦暗，我不能理解你的話。

歡樂啊，脆弱得象一滴露珠，它歡笑之際就是死亡之時。而哀傷卻堅固耐久。愿哀傷的愛在你眼里蘇醒。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話這樣晦暗，我不能理解你的話。

蓮花在太陽注視下盛開，于是失掉了它的全部所有。它再不能作為一個蓓蕾留在永恒的冬霧之中。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話這樣晦暗，我不能理解你的話。

《園丁集》是詩人從其孟加拉文原詩集《剎那集》、 《幻想》和《金帆船》中選譯的詩集。自序中稱這是“關于愛情和人生的抒情詩”。集名取于他的第一首詩中關于他請求皇后，讓他作一名花園中之園丁，去為愛情和人生培植美麗的繁花之意。該集收85首詩，限于篇幅，僅選一首。權作管中窺豹，借一斑而示全貌。

愛情詩有千千萬，愛情生活和愛情感受又有種種難以言喻和捕捉的情態。作為具有深奧哲理思想的詩人泰戈爾， 自然寫的不是一般的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纏綿緋側的愛情，也不是一般的甜蜜的回憶或失戀的苦楚的愛情，而是把愛情置于哲理的深層去揭示其復雜的內涵，崇高的品位，以及它和整個人生的融合。第27首就是詩人從四個側面，表現他對愛情內涵的思考。

首先，詩人以真摯而懇切的詩句，告訴世人，要“相信愛吧，哪怕愛給你帶來的是哀傷。 (也)不要關上你的心扉。”這里，既肯定愛是美好的東西，要相信它，追求它，迎接它。也提醒人們，它雖是甜蜜的，但有時也會給人帶來哀傷。正如西拉斯所說，“在戀愛中，苦與樂經常交相映輝。”愛是兩顆心的契合，而人的見解和志趣，未必處處皆相一致，難免有分歧和矛盾。加之社會諸因素對愛的干擾，所以戀愛中“哀傷”與歡樂的交織是常見的事，帶有必然性和永恒性。巴恩弗爾德對此說得更為形象，他說：“戀愛是魔鬼、火、天堂、地獄。快樂和痛苦，悲傷和后悔都居住在那里。”所以，既要看到愛給人帶來甜蜜歡快的一面，又要看到它有時會帶來一些“哀傷”。但是真正的愛，具有無堅不摧的力量，它可以戰勝一切干擾，最終贏得愛的幸福和甜美。愛的曲折往往反而增加了愛的魅力和光彩。所以縱令愛有哀傷種種，也不可關閉自己愛的心扉。這是對愛豐富而復雜內涵的一個側面的剖白。

從另一個側面看，愛又是神圣的、崇高的和具有巨大力量的。它源于兩顆愛心的“無私奉獻”品性。照詩人的說法是“心之為心，僅僅是為了贈予，伴隨著一滴淚和一支歌。”所謂伴隨“淚”和“歌”，無非是講用辛勤的勞動使愛人的生活充實而美滿，用歡快的歌聲來愉悅愛人的心靈。這里講的是對愛人只講無私奉獻，不講回報和索取。因為愛得越無私純潔，愛就越具魅力和持久性。如果真正做到列夫·托爾斯泰說的“說我將永遠愛你， (那就)等于說：‘在你活著的時候，蠟燭一直繼續燃燒’”。寧愿象蠟燭一樣，毀滅自己，給心愛的人以光和溫暖。那就必然會出現西拉斯所說的喜人現象：“戀人如烈火，越搖動(就燃燒得)越旺盛。”這是愛情內涵的又一側面。

“歡樂啊……”和“蓮花在太陽注視下盛開……”兩節詩，則是前兩節詩意的深化，更具哲理思辨色彩。并且以自然景觀作比，使人與自然在參照中融為一體，體現了泰戈爾特有的一種生命哲學。世間萬物，包括愛情生活中的男女之間，其和諧一致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歡樂在永恒面前是短暫的，猶如詩中所說“歡樂啊，脆弱得象一滴露珠……”玲瓏剔透，圓潤晶瑩的露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實在可愛。可惜“它歡笑之際就是死亡之時。”陽光一照，剎時化為烏有。面對愛人心花怒放的嫣然一笑，誰不傾心神往。但人生征途中，愛情生涯中，不可能沒有令人“哀傷”的事發生，必須看到歡樂的脆弱性和哀傷的堅固耐(持)久性。即令如此，詩人還是呼喚“愿哀傷的愛在你眼里蘇醒。”這里有兩層含意。其一是德萊頓說的“戀愛的痛苦比其他所有的快樂更使人愉快。”只要兩人真心相愛，苦與樂都是甜蜜的。其二，可以從馬丁·路德·金衡量人的一句名言中得到啟示， “最終衡量一個人，不是看他在舒適和順利的時刻站在哪兒，而是看他在受到非難和有爭議的時刻站在哪兒。”那么衡量愛情的忠貞也是不在歡樂之時，而在哀傷之際，能共患難、共生死之愛，才是值得相信和珍視的愛。“蓮花盛開”句，講的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背后的情景。放開笑臉的荷花， 自然嬌艷可愛，但它卻失去了含苞未放的蓓蕾所擁有的美和力的無限性。以有限與無限相比，詩人更向往沉浸在美和力的無限中。這些意象優美而含意幽深的詩句，給人留下了無限的空間任你去尋味。如是，妙語已夠驚人，而重復四次的副歌，更擴大了詩蘊的張力。它提醒讀者對尋思過的詩句，需要反復地去再尋思，因為它是“這樣晦暗”，“不可理解”。“晦暗”并非“荒謬”，論述“深邃”而已，愛情原本就有諸多難以言喻和捉摸的東西，加之詩人拋棄對愛情作一般表層的描述，而置于哲理思辯之中，揭示其深層苦與樂，短暫與永恒，奉獻與索取，有限與無限辯證統一的內涵， 自然表述的不是粗線的，一目了然的愛情，唯其如此，人們才能領悟愛情乃至整個人生的真諦;才能領悟愛情乃至整個人生的價值和意義;才能生活在崇高而純凈的愛之美好境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