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

畫史紛紛何足數^①，惠崇晚出吾最許。

旱云六月漲林莽，移我翛然墮洲渚^②。

黃蘆低摧雪翳土^③，鳧雁靜立將儔侶^④。

往時所歷今在眼，沙平水澹西江浦。

暮氣沈舟暗魚罟^⑤，欹眠嘔軋如鳴櫓^⑥。

頗疑道人三昧力^⑦，異域山川能斷齲

方諸承水調幻藥^⑧，灑落生綃變寒暑。

金坡巨然山數堵^⑨，粉墨空多真漫與^⑩。

濠梁崔白亦善畫⁽¹¹⁾，曾見桃花靜初吐。

VV酒酣弄筆起春風，便恐飄零作紅雨⁽¹²⁾。

流鶯探枝婉欲語，蜜蜂掇蕊隨翅肢。

華堂豈惜萬黃金，苦道今人不如古。



【注釋】

①畫史：畫家，語出《莊子·田子方》：“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 ②翛(xiao)然：悠然自在。③翳(yi)：遮蔽。④將：帶領。儔侶：伴侶。⑤暮氣沈舟：暮氣籠罩漁舟，化用李商隱《戲贈張書記》：“野氣欲沈山。”魚罟：魚網。⑥嘔軋：象聲詞，搖櫓聲。⑦三昧：佛家語，佛家修行方法之一，引申為藝術創造的訣竅。⑧“方諸”句：語見《楞伽經》：“諸大幻師求太陰精，用和幻藥，手執方諸，承月中水。”方諸，取水器。幻藥，善變幻術的人所使用的藥物，這里指鉛粉、顏料。⑨金坡：翰林院，又名玉堂，因唐代翰林院移至金鑾坡旁，故又稱金坡。巨然：南唐畫家，江寧(今江蘇南京)人，建業僧，善畫秋嵐遠景，清潤渾成。惠崇繼其畫風。據《金坡遺事》載，巨然有一幅山水畫在翰林院后北壁上。⑩漫與：率意作畫，不刻意求工。語出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老來詩篇渾漫與”。(11)崔白：宋代畫家，字子西，濠梁(今安徽鳳陽)人，畫有野趣。(12)紅雨：落花，語出李賀《將進酒》：“桃花亂落如紅雨。”



【評說】

本詩選自宋李壁《王荊文公詩箋注》卷一、陳邦彥《歷代題畫詩類》卷一二。

王安石(1021—1086)，宋代政治家、文學家，字介甫，晚號半山，撫州臨川(今江西撫州)人。慶歷二年(1042)進士及第。熙寧二年(1069)，任參知政事，推行變法，九年，退居江寧，封荊國公，世稱“王荊公”，卒湓文。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散文風格雄健峭拔，詩歌清新爽健，思致深妙。有《臨川集》。

純甫，是王安石幼弟安上的字。惠崇，宋代畫家，九詩僧之一，建陽(今屬福建)人。工詩善畫，郭若虛說：“建陽僧惠崇工畫鵝雁鷺鷥，尤工小景，善為寒江遠渚，蕭灑虛曠之象，人所難到也。”(《圖畫見聞志》)蘇軾、王安石、黃庭堅等宋代著名詩人都有詩題他的畫。

本詩是王安石應幼弟安上之邀，題詠惠崇的畫作。全篇以稱頌惠崇發其端，然而用八個詩句描寫畫面景物。前四句寫畫幅上端、下端的旱云、林莽、洲渚、黃蘆、鳧雁，后四句描寫既是“往時所歷”、又是畫面上的江湖汀渚、漁舟鳴櫓的景象。“頗疑道人”以下四句，由畫面描寫轉到惠崇畫藝的稱譽上，稱許惠崇造詣深湛，能將不同地域的景物攝入畫境，又善于調和鉛粉、顏料，使畫面的氣象變化無窮。接著，詩人又用八個詩句，以近代畫家巨然、崔白來襯托惠崇的畫藝。詩的最后四句，主賓(主，惠崇;賓，巨然、崔白)雙收，收束全篇，感嘆現代畫家的藝術水平不如惠崇等人，華堂主人定會不惜萬金購買他們的畫作。

這首長篇古詩的藝術結構很有特色，前呼后應，疏密相間，主賓雙收，結構完整而多變。方東樹評王安石詩，說：“章法疏密、伸縮、裁剪，有闊達之境”。(《昭昧詹言》)本詩可為代表作。全詩多處運用襯筆，開端二句，用跌襯法，抑其他畫家而突出惠崇畫藝;后八句用陪襯法，明贊巨然、崔白，暗襯惠崇。講主賓、講疏密、講陪襯，這些都是繪畫技法。王安石能融畫法于詩法，充分體現出題畫詩的藝術特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