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四首（其一）

李商隱①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②。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③。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④！

【注釋】

①李商隱：見《宿駱氏亭懷崔雍崔袞》。

②墨未濃：研墨未濃，刻畫展紙寫信的急切情狀。

③籠：映照。金翡翠：指金線繡翡翠鳥圖案的被子。《楚辭·招魂》：“翡翠珠被，爛齊光些?！摈暄瑚晗愕南阄丁＠C芙蓉：繡有芙蓉花的褥子。

④劉郎：相傳東漢明帝永平五年劉晨、阮肇入山采藥，迷不得出，遇二女子，邀至家留居半年才還，后人以此典喻艷遇。蓬山：即蓬萊山，泛指仙境。

【賞評】

首句“來是空言去絕蹤”，既然“來”是“空言”，何“去”之有，似乎不合邏輯，但雙重的落空使我們知道，這又是一篇悲辭了。往下看，似乎是詩人深夜夢回，月到西南，鐘聲杳杳。那這首句來去無蹤的該是指夢。詩人從一場相聚的美夢中醒來，不禁淚下，再難入眠，于是起身就著滿心迫切的思念展紙研墨，提筆疾書。寫完才發現字跡潦草濃淡不一，原來匆忙間墨也未及研好?，F在信雖寫好，卻不能即刻就寄；靜下來注意到周圍，殘燭微光半籠罩著金色翡翠鳥圖案的被子，芙蓉繡褥上飄來短短一段麝香香味。這個溫馨的場景必然又勾起了詩人曾經溫暖幸福的回憶，轉思今日，只身獨自。本來與她相戀就不容易，別離多歡會少，時常感到阻隔難通，今天又加上遠別，相見更難更難。

頷聯頸聯意象繁美，有溫度有香味，是李商隱擅長的一種寫法。初讀時只覺繁密難懂，不像其他好詩直接給人以感動；讀懂之后，則知其情真，其辭深，其態苦，是一個哀感頑艷的世界。尾聯簡明如話卻蕩氣回腸，真是傷心語。李商隱的詩一次不能讀太多首，因為其中的哀傷太濃太深了，也許真是“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吧。

【詩評選輯】

①明·黃周星《唐詩快》卷十二：這相思須索要害。

②清·沈厚塽《李義山詩集輯評》引何焯曰：“夢別”、“書成”、“為遠”、“被催”、“難喚”、“墨未”，皆用雙聲疊韻對。

③清·陸昆曾《李義山詩解》：通篇一意往復，只發揮得“來是空言去絕蹤”七字耳。

④清·陸鳴皋《李義山詩疏》：起得飄空，來無蹤影，有春從天上之意，與“昨夜星辰”等篇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