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周邦彥·無悶》周邦彥
周邦彥
云作重陰①,風逗細寒②,小溪冰凍初結。更聽得、悲鳴雁度空闊。莫雀喧喧聚竹③,聽竹上清響風敲雪。洞戶悄④,時見香消翠縷⑤,獸煤紅爇⑥。凄切。念舊歡聚,舊約至此,方惜輕別。又還是、離亭楚梅堪折⑦。暗想鶯時似夢,夢里又卻是,似鶯時節。要無悶⑧,除是擁爐對酒,共譚風月⑨。
注釋 ①重陰:指云層密布的陰天。②逗:逗引,引得。③莫雀:傍晚的雀鳥。莫,同“暮”。④洞戶:猶言“洞房”,幽深的內室。⑤翠縷:此指香煤的青煙。⑥爇(ruò):焚燒。此處謂獸爐中焚燒著香煤,時間一久,翠煙漸漸消散。⑦離亭:古代建于離城稍遠的道旁供人休息的亭子,古人往往于此送別。楚梅:楚地的梅花。⑧無悶:沒有苦惱。多形容遺世索居或者致仕修養者的心情。⑨譚風月:謂清談。譚,同“談”。
梅竹聚禽圖【宋】佚名
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鑒賞 周邦彥詞作的章法結構,主要是從柳永詞變化而來。柳詞善鋪敘,但多是平鋪直敘,一般為時空序列性結構,即按事情發生、發展的時空順序來組織詞的結構,明白曉暢,但失于平板單一而少變化。周詞也長于鋪敘,但他變直敘為曲敘,往往將順敘、倒敘和插敘錯綜結合,時空結構上體現為跳躍性的回環往復式結構,過去、現在、未來和我方、他方的時空場景交錯疊映,章法嚴密而結構繁復多變。這首《無悶》雖然不是周邦彥的代表作品,但是也很明顯地體現了周詞的寫作特點。
作品開篇寫出一派初冬景象,“作”“逗”兩個動詞可見煉字之精,“云作重陰,風逗細寒”對句極難與現代漢語對譯,然而囫圇解之,卻是聲腔圓美,貼切工巧。天色陰霾,卻說是云所致;氣候微涼,卻言為寒風逗引,將客觀的情景加上了主觀能動的色彩,擬人的手法頗有意趣。“小溪冰凍初結”點明季節,以上三句從視覺角度描述眼前景象。“更聽得”一句轉入聽覺感受,大雁在天空中悲鳴,蒼涼的聲音讓天空都顯得遼遠空闊,通感技巧運用巧妙。同時這樣的雁鳴聲有一種開啟聽覺的感覺,因此接下來描寫的都是各種聲音。用“喧喧”來形容竹,讓我們想到唐代王維《山居秋暝》中的“竹喧歸浣女”。“竹上清響風敲雪”寫在風雪之中聽竹聲,風聲,雪聲,可謂極其風雅之事。“竹”字在二句反復,似乎繁縟。然而細讀原文,就會發現這似乎是詞人有意為之,后文中又有“舊”字連續出現,“鶯”字連續出現。這并非作者才力不逮,找不到其他詞代替換用,而是有意造成一種語義上的反復與聯系。
上片至此描寫的都是室外的景致,從“洞戶悄”開始,詞人的視角轉入內室。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悄”延續了上文對聽覺感受的重視,“香消翠縷,獸煤紅爇”四字令人聲色大開,八個字中充斥了對人的感官的各種沖擊與刺激:“香”是鼻子所聞到的味道;“翠”和“紅”是眼睛所看到的,也是最富有對比性的鮮明的顏色,二者搭配,極為醒目;另外“消”和“爇”還讓人隱隱感到了溫熱的溫度。嗅覺、聽覺、觸覺三者集合在這八個字中,香艷暖昧的氛圍彌散其中。
詞作下片從寫景轉向抒情,“凄切”二字定下下片基調。作者如此傷感的原因是“念舊歡聚,舊約至此,方惜輕別”,正可謂是“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歐陽修《浪淘沙》)。“暗想”二句頗有現代感,作者也許受到莊生夢蝶的啟發,在回首溫馨的往事時,覺得那像夢一般美好得不真實,而在夢中,往往又回到了最幸福甜蜜的那一刻。詞人把曾經甜美的往事概括成了“鶯時”一詞,凝練自然,令人有無限遐想。最后一句“要無悶”句,再次回到現實。按《無悶》為周邦彥自度曲,其調名即從此而來。“擁爐對酒,共譚風月”的畫面極為溫馨感人,讓我們想到了唐代白居易《問劉十九》中的那句“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表面看宕開一筆,是為解脫悲哀之筆,然而“擁爐對酒,共譚風月”,必定是和可心的那個人才能真正“無悶”,可是聚散不易,下次相逢又在何時?如若不能與其相對小酌,必定又是在相思之中不斷重復感慨“凄切”了。
本詞文筆跌宕,變幻多姿,作者運用今昔回環的寫作方法,情、景、事交錯,備極吞吐之妙。善于增加并變換角度、層次。能夠把一絲感觸、情緒向四面八方展開,又層層深入地烘托刻畫,使情思毫發畢現。(付海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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