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十大古典名劇·桃花扇·桃花扇三·下本·逮社

乙酉三月

【鳳凰閣】[丑扮書客蔡益所上]堂名二酉，萬卷牙簽求售。何物充棟汗車牛，混了書香銅臭，賈儒商秀，怕遇著秦皇大搜。

在下金陵三山街書客蔡益所的便是。天下書籍之富，無過俺金陵。這金陵書鋪之多，無過俺三山街; 這三山街書客之大，無過俺蔡益所。[指介]你看十三經(jīng)、廿一史、九流三教、諸子百家、腐爛時(shí)文，新奇小說，上下充箱盈架，高低列肆連樓，不但興南販北，積古堆今; 而且嚴(yán)批妙選，精雕善印。俺蔡益所既射了貿(mào)易詩書之利，又收了流傳文字之功; 憑他進(jìn)士舉人，見俺作揖拱手; 好不體面! [笑介]今乃乙酉鄉(xiāng)試之年，大布恩綸，開科取士，準(zhǔn)了禮部尚書錢謙益的條陳，要亟正文體，以光新治。俺小店乃坊間首領(lǐng)，只得聘請幾家名手，另選新篇。今日正在里邊刪改批評，待俺早些貼起封面來。[貼介]風(fēng)氣隨名手，文章中試官。[下] [生、凈背行囊上]

【水紅花】[生]當(dāng)年煙月滿秦樓，夢悠悠，簫聲非舊; 人隔銀漢幾重秋，信難投，相思誰救。[喚介]昆老，我們千里跋涉，為赴香君之約。不料他被選入宮，音信杳然。昨晚掃興回來，又怕有人蹤跡，故此早早移寓。但不知那處僻靜，可以多住幾時(shí)，打聽音信。等他詩題紅葉，白了少年頭，佳期難道此生休也啰

[凈]我看人情已變，朝政日非，且當(dāng)?shù)乐T公，日日羅織正人，報(bào)復(fù)夙怨; 不如暫避其鋒，把香君消息，從容打聽罷。[生]說的也是，但這附近州郡，別無相知，只有好友陳定生住在宜興，吳次尾住貴池，不免訪尋故人，倒也是快事。[行介]

【前腔】故人多狎水邊鷗，傲王侯，紅塵拂袖。長安棋局不勝愁，買孤舟，南尋煙岫。[凈]來到三山街書鋪廊了，人煙稠密，趲行幾步才好。[疾走介]妨他豺狼當(dāng)?shù)溃趲撰J猴，三山榛莽水狂流也啰。

[生指介]這是蔡益所書店，定生、次尾常來寓此，何不問他一信。[住看介]那廊柱上貼著新選封面，待我看來。[讀介] “復(fù)社文開”。[又看介]這左邊一行小字，是“壬午、癸未房墨合刊”，右邊是“陳定生、吳次尾兩先生新選”。[喜介]他兩人難道現(xiàn)寓此間不成?[凈] 待我問來。[叫介] 掌柜的那里? [丑上]請了，想要買甚么書籍么?[生]非也，要借問一信。[丑] 問誰? [生] 陳定生、吳次尾兩位相公，來了不曾?[丑]現(xiàn)在里邊，待我請他出來。[丑下] [末、小生同上見介]呀! 原來是侯社兄。[見凈介] 蘇昆老也來了。[各揖介] [末問介]從那里來?[生]從敝鄉(xiāng)來的。[小生問介] 幾時(shí)進(jìn)京? [生] 昨日才到。

【玉芙蓉】烽煙滿郡州，南北從軍走。嘆朝秦暮楚，三載依劉，歸來誰念王孫瘦。重訪秦淮簾下鉤，徘徊久，問桃花昔游。這江鄉(xiāng)，今年不似舊溫柔。

[問末、小生介] 兩兄在此，又操選政了。[末、小生]見笑!

【前腔】金陵舊選樓，聯(lián)榻同良友，對丹黃筆硯，事業(yè)千秋。六朝衰弊今須救，文體重開韓柳歐，傳不朽。把東林盡收，才知俺中原復(fù)社附清流。

[內(nèi)喚介]請相公們里邊里用茶。[末、小生]來了。[讓生、凈入介] [雜扮長班持拜帖上]我家官府阮大鋮，新升了兵部侍郎，特賜蟒玉，欽命防江。今日到三山街拜客，只得先來。[副凈扮阮大鋮蟒玉、驕態(tài)、坐轎，雜持傘、扇引上]

【朱奴和】 [副凈]排頭踏青衣前走，高軒穩(wěn)扇蓋交抖，看是何人坐上頭，是當(dāng)日胯下韓侯。[雜稟介]請老爺停轎，與僉都越老爺投帖。[雜投帖介] [副凈停轎介] 吩咐左右，不必打道，盡著百姓來瞧。[跢扇大說介]我阮老爺今日欽賜蟒玉，大轎拜客。那班東林小人，目下奉旨搜拿，躲的影兒也沒了。[笑介]才顯出誰榮誰羞，展開俺眉頭皺。

[看書鋪介]那廊柱上貼的封面，有甚么復(fù)社字樣，叫長班揭來我瞧。[雜揭封面，送副凈讀介] “復(fù)社文開，陳定生吳次尾新選”。[怒介]嗄! 復(fù)社乃東林后起，與周鑣、雷縯祚同黨，朝廷正在拿訪，還敢留他選書。這個(gè)書客也大膽之極了! 快快住轎。[落轎介][副凈下轎，坐書鋪吩咐會]速傳坊官。[雜喊介]坊官那里? [凈扮坊官急上，跪介] 稟大老爺，傳卑職有何吩咐?

【前腔】 [副凈] 這書肆不將法守，通惡少復(fù)社渠首，奉命今將逆黨搜，須得你蔓引株求。[凈]不消大老爺費(fèi)心，卑職是極會拿人的。[進(jìn)入拿丑上]犯人蔡益所拿到了。[丑跪稟介]小人蔡益所并未犯法。[副凈]你刻什么 “復(fù)社文開”，犯法不小! [丑]這是鄉(xiāng)會房墨，每年科場要選一部的。[副凈喝介] 唗! 目下訪拿逆黨，功令森嚴(yán)，你容留他們選書，還敢口強(qiáng)，快快招來。[丑] 不干小人事，相公們自己走來，現(xiàn)在里面選書哩。[副凈] 既在里面，用心看守，不許走脫一人。[丑應(yīng)下] [副凈向凈私語介]訪拿逆黨，是鎮(zhèn)撫司的專責(zé)，速遞報(bào)單，叫他校尉拿人。傳緹騎重興獄囚，笑楊左今番又休。

[凈]是。[速下] [副凈上轎介] [生、末、小生拉轎，喊介]我們有何罪過，著人看守?你這位老先生，不畏天地鬼神了。[副凈微笑介]學(xué)生并未得罪，為何動(dòng)起公憤來? [拱介]請教諸兄尊姓臺號。[小生]俺是吳次尾，[末]俺是陳定生，[生]俺是侯朝宗。

[副凈微怒介]哦!原來就是你們?nèi)唬袢斩紒碚J(rèn)認(rèn)下官。

【剔銀燈】堂堂貌須長似帚，昂昂氣胸高如斗。[向小生介]那丁祭之時(shí)，怎見的阮光祿難司籩和豆。[向末介]那借戲之時(shí)，為甚把《燕子箋》弄俺當(dāng)場丑。[向生介]堪羞，妝奩代湊，倒惹你裙釵亂丟。

[生]你就是阮胡子，今日報(bào)仇來了。[末、小生]好! 好! 好! 大家扯他到朝門外，講講他的素行去。[副凈佯笑介]不要忙，有你講的哩。[指介]你看那來的何人? [副凈坐轎下] [雜扮白靴四校尉上] [亂叫介]那是蔡益所? [丑] 在下便是，問俺怎的? [雜]俺們是駕上來的，快快領(lǐng)著拿人。[丑]要拿哪個(gè)? [雜] 拿陳、吳、侯三個(gè)秀才。[生] 不要拿，我們都在這邊哩，有話說來。[雜]請到衙門里說去罷。[竟丟鎖套三人下] [丑吊場介]這是那里的帳? [喚介]蘇兄快來。[凈扮蘇昆生上] 怎么樣的了? [丑]了不得! 了不得! 選書的兩位相公拿去罷了，連侯相公也拿去了。[凈]有這等事!

【前腔】[合] 兇兇的縲絏在手， 忙忙的捉人飛走， 小復(fù)社沒個(gè)東林救，新馬阮接著崔田后。堪憂，昏君亂相，為別人公報(bào)私仇。

[凈]我們跟去，打聽一個(gè)真信，好設(shè)法救他。[丑] 正是，看他安放何處，俺好早晚送飯。

[丑]朝市紛紛報(bào)怨仇，[凈]乾坤付與杞人憂。

[丑]倉皇誰救焚書禍，[凈] 只有寧南一左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