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這是一首廣為人知的五言小詩。雖歷代多視之為五絕,但其平仄、用韻多不合律,只能看作“古絕”,而非近體詩范疇的絕句。然而,其藝術價值并不因為形式的不完備而減損。它以獨特,清淡的抒情筆調,反映了作者隱居生活的一個側面,真切地摹寫出感花惜春的精神面貌。
前二句不直接寫人的狀態,而著力從感覺(“不覺”)和聽覺(“聞”)表現此時的情感活動。春日的清晨,氣候舒適,睡意綿綿,在沉酣中不覺察天已亮了。“不覺”寫出了實際上的已知,引發出下面的思想活動,成為全詩之啟端。這種“不覺”中的已知,是由“聞”顯現的:晨光中,鳥鳴鶯唱,春意盎然。一語即點刷出春日生機勃勃的景象,給人以濃郁的春的氣息。二句從人的感覺上寫景,又從景的描畫上寫人,交織迭現。這樣,詩人的自我形象似乎清晰了許多:他躺在床上,睡眼惺忪,懶散地伸展著四肢,聆聽窗外的百鳥音樂盛會。其愜意,其舒適,其懷抱,其滿足,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剛從好夢中醒來的詩人,正陶醉在誘人的春色之中,朦朧的意識也在外面的世界里繼續流動。忽然,他從啼鳥想到了春花,心中倏地飄來幾縷憂慮。他依稀記起昨夜風雨交至,鮮花的命運若何?被吹落、打掉了多少?他還沒來得及盡興欣賞春花的嬌美艷麗哩!而這滿地殘香,不又正顯示了春光的流逝嗎?“知多少”三字,飽含著詩人深深的慨嘆和無可奈何的惋惜。二句從今晨反溯到昨夜,喚起對颼颼風聲、沙沙雨點、片片落紅的回憶與想象,又在時間的跳躍中展示出這三種事物的聯系與變異;同時,從心里活動上表露出惜花傷春的情感。含量豐富,意蘊醇厚,給人們留下了廣闊的聯想空間和時間。
短短四句,有兩條線貫通。其一是以人物心理活動和自我感受為主線,以不同景物的各自特征為表相,深入到人的內心世界。全詩寫到春鳥、春風、春雨、春花,它們是春曉時詩人思維活動中的意象,從這些意象映現出人物形象。這個形象,主要通過心理活動刻畫內在興味。這正反映了孟詩清遠沖淡的藝術風格。其二是以今晨—昨夜—今晨的時間變化為主干,表現人物思維層面的轉換。思想存在于時間之中,時間依托于思想而顯示。
“入妙通玄”(謝榛《四溟詩話》卷四),是此詩又一特色。前人評其詩,多以禪喻之,如嚴羽稱孟詩之所以高于韓愈詩,“一味妙悟而已”(《滄浪詩話·詩辨》);唐汝詢認為該詩“非妙悟不能道”(《唐詩解》),即指詩人善于把握大自然景物與自己興趣的契合點,領會蘊含的情感而自然流瀉,方意味無窮。主張“性靈說”的袁枚在《續詩品·神悟》中云:“鳥啼花落,皆與神通。人不能悟,付之飄風。”將此論看孟浩然之《春曉》,我們是否也能從中“悟”出點什么?
南宋女詞人李清照有首《如夢令》詞,題作“暮春”或“春晚”:“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其興象與境界與《春曉》如出一轍,然表現方式大異其趣。詞主要以人物對白方式,從人物對外界事物的體驗、感受的不同而發生差異、沖突,來表現女主人公對春花的擔心、憂慮、憐惜、惋嘆,透露出傷春情緒。二作可謂異曲同工,各盡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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