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薛寶釵的金鎖
上回說到賈寶玉因想起薛寶釵推薦的《寄生草》中“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這句詞,大哭一場,還照葫蘆畫瓢也填了一支《寄生草》為自己所寫的偈語做個備注;不想林黛玉假裝找襲人來打探動靜,襲人便將寶玉所寫的曲子與偈語交給了黛玉,黛玉拿回去與湘云同看,第二天又拿給寶釵看。這一段書寫得是太好玩了,賈寶玉為她們仨各種參悟感慨不算,還搭上一場大哭,人家三人早沒事了,而且釵黛聯手和寶玉一番機鋒對答,把賈寶玉收拾得心服口服。這一番小兒女情態的描述之下其實暗藏玄機,脂硯齋于此處批注:“恐顰、玉從此一悟,則無妙文可看矣。”我想曹公正是要設此一局,叫讀者知曉,寶玉悟是終歸要有那么一天的,就像甄士隱與柳湘蓮,必得遭遇個大劫方可頓悟;但他今生悟與不悟必定皆與釵、黛、湘三人密切相關;釵、黛二人參與機鋒答辯,為局中人,湘云為旁觀者也。
上一回我們提到寶釵是按照宮中待選的標準來調教的,而且薛蟠之所以要進京,首要任務便是“送妹待選”,后來所發生的搶英蓮(也就是后來的香菱),打死馮淵,葫蘆僧亂判葫蘆案等一系列事件都是因此而來;這么大個事情書中卻再無下文。那么薛寶釵到底有沒有進宮呢?我想她應該是進了,只不過是落選了。為什么這么說呢?書中第七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薛姨媽忽然拿出十二枝“宮里頭做的新鮮樣法”的堆紗花;此花若由王夫人拿出當屬正常,有可能是元春孝敬她媽,或是賞賜娘家眾姐妹的;薛姨媽從何而來呢?只能是寶釵參選落第的紀念品了。所以賈寶玉對于薛家而言,只不過是女兒落選的備胎罷了。
當然薛家從一開始就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進不了宮,就設法落實金玉之論。有不少讀者都根據薛蟠曾經要幫寶釵把金鎖拿去“炸一炸”這一條,說寶釵的金鎖是自造的,根本不是什么和尚給的。這話說得既對又不全對,此話怎講呢?金鎖本身的確是自造的,但上頭所刻的話卻是書中那位世外高人——癩頭和尚送的,一共八個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而且明確要求要將他的話“鏨在金器上”,而賈寶玉的玉上所刻為:“莫失莫忘,仙壽恒昌”;所以這金鎖配寶玉準確說應該是好詞配好句,因為只有這兩句話才是絕對原裝的。而且《終身誤》里說得明明白白:“都道是金玉良姻”;可見這金玉之說在警幻仙子處是早就登過記、注過冊了的。
薛家把賈寶玉作為備胎書中另有一處蛛絲可尋,書中第三十四回,賈寶玉挨打后薛姨媽和寶釵都疑心是薛蟠口無遮攔闖的禍,氣得薛蟠口不擇言,說寶釵:“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心了,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賈寶玉的玉是胎里帶來的,從他一生下來,估計這銜玉的事跡就算不能傳遍大江南北,至少家里的親親眷眷肯定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薛姨媽是王夫人的親妹妹,她們家會不知道這事?連林黛玉比薛寶釵還小幾歲呢,都從小就聽“母親說過,二舅母生的有個表兄,乃銜玉而誕”。所以哪里用得著住進賈府才留神到這個呢!本來寶釵的“金”要揀有玉的配,只要進了皇宮,還怕缺“玉”嗎?所以分明是薛家原本壓根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不常提及,所以呆子薛大少自然就不會想到此事,還以為妹妹是到了這兒,見了賈寶玉的玉才想起金玉之說呢!
薛蟠的話居然讓“行為豁達,隨分隨時”的寶釵“委屈氣忿”地整整哭了一夜;寶釵為什么這么傷心呢?她不是不知道寶黛之間的戀情,她明知道“寶玉被一個林黛玉纏綿住了,心心念念只掛著林黛玉,并不理論這事。”如今她為了家族的利益,無奈被卷入了這場紛爭,可是哥哥薛蟠非但不領情,壓根兒就不明白自己為此所承受的壓力,所以思前想后怎能不“委屈氣忿”地哭個一整夜呢!哭父親早逝,母親日益年邁,哭兄長不懂事,枉為男子卻不能成為家中的頂梁柱,卻要自己一個女孩子出頭;哭自己一翻苦心不被理解;更哭自己前途未卜。
有研究者認為寶釵將來為夏金桂所逼致死,埋于荒郊大雪之中;我想這位學者做如此猜想的主要依據可能是十二釵正冊中“金釵雪里埋”,我是不太認可這樣的說法的,我個人以為此處的確是暗合了薛寶釵的姓名,但金釧兒之死才應該是寶釵未來命運的預演。金釧兒除了姓名與寶釵之間的暗合外,更重要的是書中另有一處細節描述:王夫人打算給金釧兒兩套新衣妝裹,不想恰巧只有為林黛玉生日準備的兩套新衣,王夫人怕林黛玉多心,所以沒敢用。薛寶釵自告奮勇捐獻出自己的兩套新衣,并且還強調金釧兒活著的時候就曾穿過自己的衣服,“身量又相對”,絕對合身。所以我不但懷疑寶釵將來投井而死,連黛玉都有可能也是投井身亡。
既然寶釵與寶玉之間純粹是因為家族利益才有了牽扯,那么他倆之間到底有沒有感情基礎呢?寶釵是否從未真正喜歡過寶玉呢?除了寶釵的那段“膀子”讓青春期的賈寶玉萌生了想要摸一摸的念頭,以及上述這支與賈寶玉內心契合的《寄生草》外,寶玉與寶釵之間還有哪些心意相通之處呢?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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