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詩歌札記·關于“推敲”故事的出處

“推敲”的故事雖極流行，真實性卻很可懷疑。前人已有考訂，茲不贅論。即以此一傳說的出處而論，也有待于進一步考察。檢舊本《辭?！?，謂出于《隋唐嘉話》。其實這是承襲《佩文韻府》中記載之誤。蓋《隋唐嘉話》是唐玄宗天寶年間人劉餗所撰，他是根本不會活到唐憲宗以后并記錄韓愈、賈島等人的傳聞軼事的?？寄纤稳撕兴搿盾嫦獫O隱叢話》前集卷十九引黃朝英《緗素雜記》云：

余案《劉公嘉話》云：“島初赴舉京師，一日，于驢上得句云：‘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加啤?，又欲著‘敲’字，練之未定，遂于驢上吟哦，時時引手作推敲之勢。時韓愈吏部權京兆，島不覺沖至第三節。左右擁至尹前，島具對所得詩句云云。韓立馬良久，謂島曰：“作敲字佳矣。”遂與并轡而歸，留連論詩，與為布衣之交?！?/p>

這里所謂的《劉公嘉話》，乃指晚唐人韋絢纂輯的《劉賓客嘉話錄》，“劉”指劉禹錫而非劉餗。 由于兩書俱名“嘉話”，又都與姓劉的有關，后來的類書編纂人便不辨菽麥，不檢原書，硬把這個故事的出處屬之于《隋唐嘉話》了。

然而，不巧的是，今本《劉賓客嘉話錄》中并沒有這一條。近人唐蘭在《〈劉賓客嘉話錄〉的校輯與辨偽》的跋文中，以為《叢話》引《緗素雜記》所載的這一則故事，謂其出于《嘉話錄》者，“當是黃朝英誤記”(見1965年中華書局出版的《文史》第四輯)。今按，黃朝英引這一段話是用來與《唐書》比照而觀的，末加按語云：“唐史與《嘉話》所載不同如此?！笨梢娢幢厥屈S氏“誤記”。很可能是由于黃朝英所見到的《嘉話錄》與今本有出入，才導致這個故事迷失了流傳的本源。我在一九五九年寫《說“推敲”》一文時，引文用《唐詩紀事》而不取《苕溪漁隱叢話》，一方面是由于《紀事》文字比較簡括，另一方面也是嫌《叢話》所引的出處太費周折?，F在董理舊稿，因成此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