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瑞·〔南呂〕罵玉郎過感皇恩采茶歌》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閨中聞杜宇
無情杜宇閑淘氣,頭直上耳根底,聲聲聒得人心碎。你怎知,我就里,愁無際。
簾幕低垂,重門深閉。曲闌邊,雕檐外,畫樓西。把春酲喚起,將曉夢驚回。無明夜,閑聒噪,廝禁持。
我幾曾離、這繡羅幃? 沒來由勸我道“不如歸!”狂客江南正著迷,這聲兒好對俺那人啼。
這首閨怨曲是“帶過曲”,由〔罵玉郎〕、〔感皇恩〕、〔采茶歌〕三支曲子組成。
杜宇,即杜鵑,又叫子規。傳說古代蜀國國王名杜宇,后來歸隱,死后魂化杜鵑,鳴聲悲切,好象說“不如歸去”,人不忍聞。歷代詩人常用它的啼聲來寄托離愁別恨。本篇題作“閨中聞杜宇”,也正寓此意。全曲以“聞杜宇”為線索,層層剝筍,展開對閨中人怨情的描寫。
第一支曲子〔罵玉郎〕先寫女子怨杜宇太“無情”,“閑淘氣”,“頭直上耳根底,聲聲聒得人心碎”,吵吵鬧鬧,讓人心煩意亂。“頭直上”,即頭頂上。“聒”,即下文“聒噪”,喧嚷、吵鬧。接著用鋪敘手法點明:她埋怨杜宇是嫌它不近人情,不了解自己心情,不知道“我就里,愁無際”。“就里”,即內心。這支曲子通過主人公對杜宇的聲聲埋怨,初步展示了她內心的無邊惆悵。但她究竟因何而愁? 卻留下一個懸念。
第二支曲子〔感皇恩〕并不急于交待女子憂愁緣由。而是采用白描手法,宕開一筆,寫出她的生活環境:“簾幕低垂,重門深閉”。接下三個鼎足對句,把女子居所內外建筑渲染得異常精美:曲曲闌干,雕梁畫棟,掩映樓臺。這一切當然是在寫人,曲作雖未呈現具體人物面貌,而這精美的物象中,不宛然一個令人憐惜的伊人自在嗎?此筆正有睹影知竿之妙。然而這里的“簾幕”是“低垂”的,“重門”也是“深閉”的,冷清的氣氛,又透出女主人的冷落孤寂。
在明確女子生活環境和高貴身分之后,曲作更為詳盡地展示了閨中人的心理活動。杜宇“將春酲喚起,把曉夢驚回”。“春酲”形容因春情不諧,借酒遣愁、神情恍惚的樣子。昨晚因春愁而飲,酒后入夢,然而一場美夢又被杜宇喚醒,著實可氣! 杜宇這“無情”的鳥兒,不但“曲闌邊、雕檐外、畫樓西”地到處叫喚,而且是“無明夜,閑聒噪,廝禁持”,簡直把人糾纏死了。“廝禁持”即相糾纏、相折磨。如畫的環境,舒適的生活絲毫減少不了閨中人精神上的壓抑和苦悶。對杜宇的一怨再怨,層層加深,正表現了她愈來愈難耐的煩躁心情。然而懸念并未徹底解除。
第三支曲子〔采茶歌〕主人公由怨而怒,一腔怒火噴向杜宇:“我幾曾離,這繡羅幃? ”在這“簾幕低垂,重門深閉”的環境里,她日等月待,什么時候離開這閨閣繡樓呢?偏那杜宇卻勸我說:“不如歸”,豈不令人氣惱! “狂客江南正著迷,這聲兒好去對俺那人啼。”重重一結,一字千鈞,閨中人的憤怒也達到高潮。“狂客”即行為放蕩的人。把自己的丈夫稱作“狂客”,已經可以想見其丈夫的為人和她的不滿情緒,更何況他如今在“江南正著迷”呢! “迷”什么? 無非是歌妓舞女,青樓畫舫。他這樣醉心聲色,曠日不歸,卻把自己禁錮在這與世隔絕的“重門”之中,簾幕低垂、清燈孤影。她怒不可遏指斥杜宇:“這聲兒好去對俺那人啼”,該去勸一勸他是歸來的時候了! 這就明白無誤地表示出她到底為何“愁無際”,為何怨杜宇、斥杜宇了。從而也更深一層地揭示出了閨中人盼望丈夫早日歸來的心理活動。
十分清楚,鳥兒是無知的,閨中人遷怒于杜宇,從人的常情和事物的常理說,是不合情理的。但這樣的事,生活中又難免發生。從心理學看,這完全是人的反常心理反映,似乎又是“有理” 的,文學上的悖理達情現象也正基于此,而且愈是無理,就愈能表現出情深。正因為這樣,曲作大膽選取閨中人怒怨杜宇的生動細節,托物寄意,深刻地表現出她那既焦急愁苦,而又無由訴說的無限怨憤之情,此正所謂“無理而妙”(賀裳《鄒水軒詞筌》)。也由于作者緊扣寫“怨”主旨,以“聞杜宇”這條線索,由首至尾,一以貫之,把三段曲文所反映的生活聯結成一個有機整體,使全篇跌宕多變,而又結構謹嚴,從而把閨中人無可名狀的復雜心理表現得如此細膩具體、生動感人,藝術上是十分高明的。
也由于曲作采用了人鳥對答的方式,以大量篇幅鋪寫杜宇“無明夜,閑聒噪、廝禁持”,一聲聲“不如歸”,以及女子怨鳥“閑淘氣”,“聲聲聒得人心碎”,使得全篇口語聲聲,渾樸自然,而又妙趣橫生。然而這聲聲鳥語,倩倩人影,又都是巧妙交織在那“重門深閉”中的“曲闌邊,雕檐外,畫樓西”,讀來又覺情景如畫,十分傳神。細細品來,氣韻半莊半諧,樸中見雅,既露南曲影響,又不失北曲風采,宛然一幅“閨中聞鳥思遠圖”。如此高妙的技藝,當與曾瑞“善丹青,能隱語”(鐘嗣成《錄鬼薄》語)有著密切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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