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丘立才

窗外之夜色，染藍了孤客之心，

更有不可拒之冷氣，欲裂碎

一切空間之留存與心頭之勇氣。

我靠著兩肘正欲執筆直寫，

忽而心兒跳蕩，兩膝戰栗，

耳后萬眾雜沓之聲，

似商人曳貨物而走，

又如貓犬爭執在短墻下，

巴黎亦枯瘦了，可望見之寺塔

悉高插空際。

如死神之手，

Seine河之水，奔騰在門下，

泛著無數人尸與牲畜，

擺渡的人，

亦張皇失措。

我忽而站立在小道上，

兩手為人獸引著，

亦自覺既得終身擔保人，

毫不駭異。

隨吾后的人，

悉望著我足跡而來。

將進園門，

可望見峗峨之宮室，

忽覺人獸之手如此其冷，

我遂駭倒在地板上，

眼兒閉著，

四肢僵冷如寒夜。

李金發

寒夜，歷來是作家和詩人所詛咒的對象。李金發在詩中通過對寒夜的幻覺，把寒夜喻之為死神之手。這死神之手，欲裂碎宇宙的一切空間。這死神之手，把豐腴的巴黎都變得枯瘦了：巴黎的寺塔好象枯枝一樣高插入空際，塞納河的水上，泛浮著無數人尸與牲畜，幸存的擺渡人也驚愕得張皇失措。這死神之手，使案前正欲執筆直寫的我，心兒跳蕩，兩膝戰栗。在朦朧幻覺之中，耳后猶有萬眾雜查之聲，又好似商人搬曳著貨物而走，還象那貓犬爭執在短墻角下。于是我忽而站立在陽世和陰間交叉的小道上，兩手被人和獸引著，引向哪里呢?引向閻王的宮殿里——“將進園門，可望見峗峨之宮室。”

寒夜如死神之手，是詩人在幻覺中體驗到的。寒夜，染藍了詩人孤客之心；寒夜襲人的不可抗御的冷氣征服了詩人心頭之勇氣；寒夜如死神之手把詩人從案前引向陰曹地府的門口；寒夜使詩人駭倒在地板上，眼兒閉著，四肢僵冷，如死一般。幻覺，是寒夜的冷氣對詩人強烈刺激而產生的心理錯覺。幻覺，是象征派詩人常用的藝術手法，這種藝術手法能使詩歌具有神秘與頹廢，朦朧與晦澀，悲嘆與感傷的藝術特點。一些中外藝術大師們都喜歡用幻覺這一藝術手法。如魯迅的第一篇白話文小說《狂人日記》，通過狂人的幻覺來揭露所謂“仁義道德”的歷史，其實是“吃人”的社會。安徒生的著名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也是寫了小姑娘在寒夜中快要凍僵時的幻覺，隨著小姑娘擦火柴的亮光，她仿佛看見有面包、葡萄干，甚至帶著刀叉的烤鴨也從鋪著白桌布的臺上走到自己的面前，……小姑娘在寒夜中對幸福生活的美麗幻覺，實際上是她瀕死前神志恍迷的真切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