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研究·非連續詩學
關于孤立句法,美籍華裔學者余寶琳說:在古代漢語中,“……名詞沒有性、數、格的曲折變化(inflections),動詞也沒有數和時態的曲折變化……。這些特點,再加上細部結構所必備的連接成分的省略,創造了一種僅僅依賴詞序和語境的孤立句法,一種使意象無所依傍的性質得以強化的句法。”(《非連續詩學》,載《美國現代語言協會會刊》,1979)在中國古詩中,這種句法最為常見,而且由于西方詩歌的映襯,也最為引人注目。西方漢學家通常把這種句法及其相關現象視為“非連續詩學”。他們認為,非連續詩學可以產生多種藝術效果:一、人與自然密切關聯。中詩通常一面寫人事,一面寫景物,由于省略、倒裝等手法的運用,詩中人與自然的關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如李端的《感興》,末二句省略代詞,顯然是為了使隱者與宇宙因素認同;“高人”日常的閑逛也被描繪成了宇宙的運行。再如在李白《送友人》中,自然并非外在的陪襯,而是一幕動人活劇的組成部分。“浮云”、“落日”、“游子”、“故人”這四者,基于內在的必然關聯而組織在一起,顯示出人生戲劇與自然戲劇的不可分割(程紀賢《中國詩歌的寫作》,巴黎,1977)。二、增強了主體間性。如果一首詩涉及多個主體,其間就可能出現建立在“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上的關聯。杜甫《又呈吳郎》里有三個人物:詩人(我)、“吳郎”(你)和“婦人”(她)。通過省略代詞,詩人試圖創造一種“主體間的”覺識,在此“他者”從未被置于對立的位置。他始終于另外兩個人物認同,仿佛同時有多種視角觀察事物。全詩展示了一個人物內心的議論,其中故事和話語一直混淆難辨(上引程氏著作)。三、會出現一詞多解。一詞多解即是歧義,參見“歧義說”條。四、使得詩歌時間或交錯或永恒。時態及其相關詞語的省略,以及不同時間的并置或對仗,往往造成時間不定指的效果。有人強調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交錯與疊合。有人認為,李商隱擅長兼寫當下的時間和引起的時間。如《馬嵬二首》之二“空聞虎旅傳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句,雖然寫時間的流逝,但這是一種渾然無分的時間,宵夜只是一縷單調的回響,且讓人感覺不到白晝的到來(上引程著)。五、使名詞意象帶有一般性。高友工和梅祖麟認為,近體詩名詞意象具有傾向描述性質的特點。如在“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玉樓巢翡翠,金殿鎖鴛鴦”(李白《宮中行樂詞八首》之二)中,“黃金”的“黃”和“白雪”的“白”只是強調被修飾名詞的性質,而當這些名詞再去修飾其他名詞時,它們便突出了本身的性質,如“金殿”、“雪峰”。還有一些附加“色”、“聲”的詞,如“山色”、“柳色”、“泉聲”、“蟬聲”等,其后綴也給了修飾成分以可見、可聞的性質。而代表物類且無修飾的原型名詞也可產生同樣效果。在王維《鳥鳴澗》中,就用了 一些這樣的名詞,詩中寫由“人”、“鳥”、“花”、“山”等組成的世界,體現著詩人自然而又素樸的風格。原型名詞以及其他傾向性質而非實物的名詞的運用,使整個近體詩彌漫著如溫姆塞特所說的“夢一般的抽象”和“無所不在的朦朧”(《唐詩的句法、措詞與意象》,載《哈佛亞洲研究》第3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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