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相成《常語出之警健》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jù)】

尋常語出之警健。夢者夢此黃葉青苔也。(吳昌祺《刪訂唐詩解》卷十四)

【詩例】

聽角思?xì)w

顧況

故園黃葉滿青苔，夢后城頭曉角哀。

此夜斷腸人不見，起行殘?jiān)掠芭腔病?/p>

【解析】

袁枚《遣興》詩說：“但肯尋詩便有詩，靈犀一點(diǎn)是吾師。夕陽芳草尋常物，每用都為絕妙詞?！痹哆@首詩所說的也就是說詩人能把尋常語寫得絕妙，夕陽芳草就類似顧況詩中的黃葉青苔。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序例》也說：“初唐七絕味在酸堿之外。‘人情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 ‘獨(dú)憐京國人南竄，不似湘江水北流?！?‘即今河畔冰開日，正是長安花落時(shí)?！x之初似常語，久而自知其妙?！钡行┤瞬淮罅私鈱こＵZ的妙處，宋人劉辰翁說：“今人未必知古人，而有輕古人之色設(shè)謂尋常語即尋常得。”(《蕭禹道詩序》)中國古代詩論家也常常分析尋常語這一問題，清賀貽孫《詩筏》云：“古今必傳之詩，雖極尋常必有一段精光閃爍，使人不敢以平常目之， 及其奇怪則亦了不異人意耳， 乃知奇、 平二字拆開不得。”劉熙載《藝概》評陸游詩也說：“淺中有深，平中有奇，故是令人咀味?！笨梢妼こＵZ總是別具特色，是奇與平、淺與深的辯證統(tǒng)一，而顧況這首詩“尋常語出之警健”則是尋常與警健的統(tǒng)一。

顧況詩寫的是夢中還鄉(xiāng)，夢后追憶夢景又聽到角聲因而引起思?xì)w之情的;就尋常語而論，唐人寫夢的話很多，如王昌齡《李倉曹宅飲》云：“欲問吳江別來意，青山明月夢中看?！倍艃啊犊椭凶鳌吩疲骸叭蓊仛q歲愁邊改，鄉(xiāng)國時(shí)時(shí)夢里還?！倍际桥c顧況寫夢類似的尋常語。但顧況這首詩寫夢境具體而耐人尋味。詩的第一句陡然寫“故園黃葉滿青苔”出語驚人，感慨萬千，這句雖是夢境，卻也正含蓄地反映了顧況家貧少人照料的情景，這句詩與劉長卿的《酬李穆見寄》詩所寫的：“欲掃柴門迎遠(yuǎn)客，青苔黃葉滿貧家?！庇棉o和句意基本相同，而夢境也正是顧況所熟知的家中情景的反映，劉詩放在句尾就顯得委婉，顧詩放在句首就顯得警健。

這是一種“看似尋常卻奇崛”的詩句，這種尋常語要善于道“出”，《方南堂先生輟鍛錄》云：“人情真至處最難描寫，……如司空文明(曙)‘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罹?益) ‘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匀饲樗鶗r(shí)有，不能苦思，遂道不出。”他又引清詩人陳恭尹的話說：“詩有兩字訣，曰曲、曰出?！彼詤遣鞑旁u顧況這首詩為“尋常語出之警健”。不但道得出，而且是驚人的有力。

所以清代無名氏《漫齋語錄》云：“詩文含蓄不露，便是好處。古人云：‘雄深雅健’，此便是含蓄不露也?！鳖櫅r詩除題目上寫了思?xì)w之外，詩中毫無思?xì)w語，“故園黃葉滿青苔”雖是夢境，但在第二句“夢后城頭曉角哀”才點(diǎn)出首句是夢中情景。他也不寫思?xì)w，只寫聽到城頭畫角聲十分悲涼。畫角聲是反映當(dāng)時(shí)戰(zhàn)亂還沒有停止，顧況在德宗時(shí)曾為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韓滉判官，詩或?qū)懹诖藭r(shí)。三四句“此夜斷腸人不見，起行殘?jiān)掠芭腔病！币仓粚憥е鴼堅(jiān)?，起來在房外徘徊，也一字不提思?xì)w，而思?xì)w之意表現(xiàn)得卻更深刻，自然是很合乎這一種 “健”的境界的。

顧況詩第一句黃葉青苔反映了家貧，第二句畫角哀又反映了世亂，有似杜甫《宿府》詩：“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钡櫅r感情卻是深藏的，這是出語警健的一個(gè)原因。

就用詞而論清人張謙宜《絸齋詩談》云：“健有兩種，實(shí)字嵌得穩(wěn)，則腠理健;虛字下得穩(wěn)，則筋脈健。”顧況這首詩全不用虛字，自然就屬于腠理健。吳沆《環(huán)溪詩話》云：“太白發(fā)言遣語，宜若率然，殊無計(jì)較，然用事亦多實(shí)，作品亦多健。如‘清風(fēng)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瘍删渲幸嗍怯梦逦铩！w不實(shí)則不健，不健則不可為詩也?！鳖櫅r詩用故國、黃葉、青苔、夢、城頭、曉角、夜、人、殘?jiān)?、影等多用?shí)字，表意之健，也就一讀可知了。當(dāng)然這種技法，也不是有意造作，還是由顧況的思想感情與當(dāng)時(shí)的感受所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