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兮陽陽，①　　　陽春三月天氣風和日暖，

列草兮成行。　　　　群芳爭妍斗艷排列成行。

余悲兮蘭生，②　　　蘭草獨自凋零使我悲哀，

委積兮從橫。　　　　莖葉交錯重疊花朵損傷。

江離兮遺捐，　　　　香草江離被遺棄在山林，

辛夷兮擠臧。③　　　美麗辛夷受排擠而隱藏。

伊思兮往古，　　　　于是我想到前世的俊賢，

亦多兮遭殃。　　　　命運大多不好遇禍遭殃。

伍胥兮浮江，　　　　子胥盡忠被害棄尸江河，

屈子兮沈湘。　　　　屈原受嫉遭讒自沉湘江。

運余兮念茲。④　　　聯想到自己今天的遭遇，

心內兮懷傷。　　　　內心悲痛難訴幾斷愁腸。

望淮兮沛沛，　　　　我望著淮河水波濤滾滾，

濱流兮則逝。　　　　來到河畔就想順流而往。

榜舫兮下流，⑤　　　乘著小船順水駛向遠方，

東注兮礚礚。⑥　　　流水東注入海浪濤激蕩。

蛟龍兮導引，　　　　蛟龍在前游戲為我導航，

文魚兮上瀨。⑦　　　文魚助我迎著急流而上。

抽蒲兮陳坐，⑧　　　用蒲草做坐席鋪在船中，

援芙蕖兮為蓋。　　　采荷花做船蓬蓋在船上。

水躍兮余旌，　　　　波浪翻卷水珠濺上船旗，

繼以兮微蔡。⑨　　　船中香草旁邊水花開放。

云旗兮電鶩，⑩　　　云旗招展船兒風馳電掣，

倏忽兮容裔。(11)　　小船迅速飛奔起伏跳蕩。

河伯兮開門，　　　　河伯把他府第大門打開，

迎余兮歡欣。　　　　歡欣鼓舞迎接我的來訪。

顧念兮舊都，　　　　這時候我忽然思念故國，

懷恨兮艱難。　　　　心生怨恨感到前途無望。

竊哀兮浮萍，　　　　可憐啊我就象水上浮萍，

泛淫兮無根。(12)　　到處漂浮沒有自己家鄉。

【注】①陽陽：風和日暖的樣子。②生：王逸《章句》“生，一作悴。”“哀彼香草，獨隕零也。”③擠臧：受排擠而隱藏。洪興祖《補注》：“擠，排也。減，匿也。”④運余：回頭想到自己。⑤榜：船槳。這里作動詞。榜舫：乘舟。王逸《章句》。楚辭尊嘉·1283·“乘舟順水，游海濱也。”舫：兩條船并在一起。也作船的通稱。⑥礚礚(he)：水石相互撞擊聲。⑦瀨：急流。⑧抽蒲：拔取蒲草、蒲草葉可編織為席、扇、簍等用具。⑨蔡：草名。《補注》：“蔡，草也。”⑩騖(wu)：急跑。電騖，風馳電掣般前進。(11)容裔：上下起伏的樣子。(12)泛淫：漂浮。洪興祖《補注》：“相如賦云：‘泛淫泛濫’，泛音馮，浮也。”



這是《九懷》中第五首短詩。在遣詞用意上與《離騷》的后半部分是一脈相承的，主要表現詩人眷戀故國的愛國思想感情。《匡機》一篇是描寫詩人在天上找到了理想境界，這一篇則寫詩人在水中找到了理想的環境，但同樣因“顧念兮舊都”而不忍離開故國。作者從另一個角度又一次表現了屈原的愛國情操和愛國信念。

這首詩共三十句，可分為三層。前十二句為第一層：描寫詩人所處的環境惡劣，社會混濁，人才受到排擠和壓抑：“江離兮遺捐”“辛夷兮擠臧”。詩人聯想到古往今來賢能總受迫害，心中無限的憂悶。中間十四句，即“望淮兮沛沛”至“迎余兮歡欣”為第二層。描寫詩人在水中神游的愉快情景：乘著香蒲為席，荷花為蓋的小船游蕩，船邊水花開放，云旗招展，船前蛟龍引導，文魚相助，船兒乘風破浪來到河伯府，受到河伯的熱烈歡迎。最后四句為第三層。詩人忽然“顧念兮舊都”，又黯然神傷起來，前途依舊渺茫，竟沒有一絲希望，自己不過象無根的浮萍一樣到處漂蕩。

這首詩把詩人起伏不定的感情變化，復雜的內心世界，刻畫得較為真實動人。

第一層的感情是“心內兮懷傷”，情緒是沉悶的。第二層在水中神游，情緒逐漸變化，隨著波浪的翻卷，水花的跳蕩，小船風馳電掣般地前進，詩人的情緒越來越好，受到河伯歡迎時，詩人的心情是十分喜悅的。第三層的情緒在經過一番欣喜之后，卻又感傷起來。而且那種感傷的情思，與遠游的急切，及找到理想環境后的喜悅，恰成鮮明的對照，這種對照反映了暫時的喜悅與長久的憂愁的矛盾；希冀擺脫憂愁而去遠游，又由于憂愁的無法擺脫而感傷，在找到理想環境后更知憂愁的無法擺脫，所以，深藏在內心深處的憂國憂民、思戀君國的情緒反倒更加濃重。這首詩以沉悶的調子起頭，以歡快的節奏發展，以感傷的旋律結束。先抑、后揚、再抑，造成了情緒的起伏跌宕，巧妙而深沉地表達了詩人復雜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