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踏莎行》唐宋詞匯評賞析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匯評】
俞文豹《吹劍錄》外集:杜子美流離兵革中,其詠內子云:“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歐陽文忠、范文正,矯飾風節,而歐公詞云:“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又:“薄幸辜人終不憤。何時枕上分明問。”范文正詞:“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又:“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林和靖《梅》詩及“春水靜于僧眼碧,晚山濃似佛頭青”之句,可想見其清雅,而《長相思》詞云:“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情之所鐘,雖賢者不能免,豈少年所作耶?惟荊公詩詞未嘗作脂粉語。
黃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二:句意最工。
楊慎《詞品》卷一:佛經云:“奇草芳花能逆風聞薰。”江淹《別賦》:“閨中風暖,陌上草薰。”正用佛經語。六一詞云“草薰風暖搖征轡”,又用江淹語。今《草堂詞》改“薰”作“芳”,蓋未見《文選》者也。
又,歐公詞:“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石曼卿詩:“水盡天不盡,人在天盡頭。”歐與石同時,且為文字友,其偶同乎?抑相取乎?
卓人月 《古今詞統》卷九:“芳草更在斜陽外”,“行人更在春山外”兩句,不厭百回讀。
李攀龍《草堂詩余雋》:春水寫愁,春山騁望,極切極婉。
王世貞《藝苑卮言》:“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此淡語之有情者也。
陳霆《渚山堂詞話》卷一:歐公有句云:“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陳大聲體之,作《蝶戀花》。落句云:“千里青山勞望遠,行人更比青山遠。”雖面稍更,而意句仍昔。然則偷句之鈍,何可避也。
黃蘇《蓼園詞選》:此詞特為贈別作耳。首闋言時物喧妍,征轡之去,自是得意。其如我之離愁不斷何?次闋言不敢遠望,愈望愈遠也。語語倩麗,韶光情文斐亹。
王士禛《花草蒙拾》:“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升庵以擬石曼卿“水盡天不盡,人在天盡頭”,未免河漢。蓋意近而工拙懸殊,不啻霄壤。且此等入詞為本色,入詩即失古雅,可與知者道耳。
許昂霄《詞綜偶評》:“春山”疑當作“青山”。否則,既用“春水”,又用兩“春山”字,未免稍復矣。
陳廷焯《大雅集》卷二:(離愁二句)后主“離恨恰如芳草”二語,更綿遠有致。
吳梅《詞學通論》:余按公詞以此為最婉轉,以《少年游》詠草為最工切超脫。當亦百世之公論也。
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唐宋人詩詞中,送別懷人者,或從居者著想,或從行者著想,能言情婉摯,便稱佳構。此詞則兩面兼寫。前半首言征人駐馬回頭,愈行愈遠,如春水迢迢,卻望長亭,已隔萬重云樹。后半首為送行者設想,倚欄凝睇,心倒腸回,望青山無際,遙想斜日鞭絲,當已出青山之外,如鴛鴦之煙島分飛,互相回首也。以章法論,“候館”、“溪橋”言行人所經歷;“柔腸”、“粉淚”言思婦之傷懷,情同而境判,前后闋之章法井然。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上片寫行人憶家,下片寫閨人憶外。起三句,寫郊景如畫,于梅殘柳細、草薰風暖之時,信馬徐行,一何自在。“離愁”兩句,因見春水之不斷,遂憶及離愁之無窮。下片,言閨人之悵望。“樓高”一句喚起,“平蕪”兩句拍合。平蕪已遠,春山則更遠矣,而行人又在春山之外,則人去之遠,不能目睹,惟存想象而已。寫來極柔極厚。
劉永濟《唐五代兩宋詞簡析》:此亦托為閨人別情,實乃自抒己情也,與晏殊《踏莎行》二詞同。上半闋行者自道離情;下半闋則居者懷念行者。此詞之行者,當即作者本人。歐陽修因作書責高若訥不諫呂夷簡排斥孔道輔、范仲淹諸人,被高將其書呈之政府,因而被貶為夷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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